第2章 借宿

黄员外一行逃得极快，宁逵也不想再多搭理，只细致收好了银两，倒不是他心慈手软或是奈何不了他们，而是此世重活二十余载将他杀心消磨不少。

不错，宁逵乃是魂穿而来，前世为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里的天杀星李逵，诨号‘黑旋风’，本是杀星下凡，暴戾凶煞，一生造了无数杀业，最后被自家大哥拉着同饮毒酒而死，魂归廖儿洼。

他本无奈接受此结局，不料又再度睁了眼，来了这不知何处的他方天地，鸟皇帝换了人坐，梁山聚义也无人晓得，所幸自己又有了老娘，模样虽是变了，但仍是慈母。

故李逵也就遂老娘愿，改姓为宁，安安心心侍奉膝前，读书考取功名，趁着新换的脑子好使，还真让他得了秀才功名，惊呆了半个青华县人。

只因宁逵皮囊不俗，生得眉清目秀，但偏偏天生怪力，等闲几十条壮汉近不了身，性格亦是一点就着，他那‘恶秀才’的名号，可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打来。

却说围观百姓听得‘恶秀才’一号，不少消息灵通者惊叫连连：

“青华县的‘恶秀才’，这位当真了不得，三年前在码头一人挑翻了半个渔帮哩！”

“听说其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不曾想是位能文能武的读书相公，长相亦十分英俊！”

“这位的秀才功名可是实打实而来，那黄世仁怕是不敢得罪喽......”

声音有大有小，宁逵听得分明，面上露出受用神情，他这些年求学甚是认真，除却是答应了老娘好生读书，亦是为了再不被旁人看低。

上辈子被当作憨傻之辈戏弄多年，哪怕招安后有了官身同样被那些奸人瞧不起，唯一给了自己尊严的大哥也只能共赴黄泉。

宁逵前世虽少有心思，却不代表他就真个痴傻愚钝，今生魂灵交融又让他更愿意动动脑筋，终是悟出一个道理。

只要自己够强，就没人能踩到自己头顶！尊严这东西求不来，只能靠自己双手去拿，去抢！

所以他不仅要当上秀才，还要考举人，进士，一步步成为那些高官大员，让老娘过上好日子，让所有人都不敢瞧不起他！

念及此处，他面上笑意更甚，旁观者却是想起无论是恶秀才还是黄员外，他们都得罪不起，故没一会儿便自行散开。

宁逵咂咂嘴只觉无趣，但让人怕总比让人笑要好，便不以为意准备返程，刚要动身，又发现那对母女似是失了魂还瘫坐原地，便随口道：

“那劳什子黄员外已是被我吓破了胆，绝不敢再寻你们麻烦，且回家去就是。”

那少女被妇人紧紧抱住，身躯颤抖，妇人面色呆滞未有回应，

宁逵心中不耐也懒得多劝，他并未言假，‘恶秀才’的名声威震郭北，青华二县，黄世仁若敢触他霉头，他提斧上门可不是虚言。

但看着母女可怜，宁逵不由想起自家老母，便无奈开口：

“可是忧虑那债款？”

他掏出锭五两银递了出去，

“唉，拿着吧。”

见那妇人不收，索性抓过其手塞了进去。

嗯？怎会如此冰冷？

那妇人手冰得瘆人，宁逵有些不解，也只当做是受了惊吓，便不再多想再次转身。

妇人握住了手中银子，面色有了些生气，她怯声道：

“如今雨夜，道路泥泞，宁小相公不若去我家休整一晚，喝些热汤，待到天亮再走如何？”

她语音软糯，却没在宁逵心中激起半点涟漪，无论前世今生，他从未贪恋过女色。

但望了望天，天色深沉，雨点渐大，此处离青华县尚有近两百里，沿途老林深山宁逵虽不惧，但也不愿一身埋汰回去，便应了声好。

妇人有些欢喜起身，拉着女儿在前带路。

宁逵有些感慨，孤女寡母的，往后日子怕是难过，自己老娘亦是这般抚养自己长大，其中艰辛难以说尽。

在这儿呆上一晚，敢寻她们麻烦的泼皮想来心中都会有数，顺手的忙，便帮帮吧。

宁逵摇摇头，却没发觉妇人身旁的少女面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

屋舍狭隘，麻秸拈成的油灯飘摇。

不过收拾得还算整洁，只是家具简单，唯有一桌一床一椅，宁逵安坐一会儿，听得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

“家中简陋，还望小相公见谅。”

妇人推门而入，双手捧了个海碗，低头放在宁逵面前，又柔柔道：

“妾身炖了鸡汤，请小相公趁热饮下暖暖身子。”

宁逵鼻翼微翕，嗅到浓郁香味儿，又见到碗里的老母鸡炖得软烂无比，一时食指大动，点点头便取筷吃起。

对于妇人一家这只老母鸡定然珍贵无比，但宁逵施了五两白银，足够买来小几十只，此时自然心安理得。

他喝了口汤，还不忘叮嘱一句：

“你家欠的款子偿还本钱即可，只当做没有利子。”

“我宁逵当面给了你，便不必担心有贼人起心思。”

妇人看着他大口吃喝，面上挂着浅浅笑容，听闻此话亦点头，或许‘恶秀才’的名号她也是听过。

待到宁逵几下功夫将鸡汤吃进肚中，她才上前收拾起碗筷，离去关门时似是犹豫两息，竟俏脸微红开口：

“小相公夜里若是孤枕难眠，来寻妾身说说话也是好的。”

说罢，她脚步有些慌乱离开。

宁逵虽生性莽撞，但此世好歹读了不少书，哪里听不出这妇人的言外之意，但他毫不在意，只囫囵擦擦嘴就翻身躺在床榻上。

他今生容貌生得俊秀儒雅，往日里便有过许多小娘子俏妇人示好，中了秀才后说亲的媒婆更是险些踏破门槛。

但宁逵一心只在功业上，哪儿有心思琢磨儿女情长，平日里只当看不见，连青楼都未曾进过一步。

便是老母开口劝说，他也从不动摇。

未立业，不成家！

古来多少豪杰英雄，都吃亏在那红粉骷髅，二两烂肉上！

想着想着，他就歪头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宁逵耳朵一动，察觉到些动静，他悄然翻身坐起，目光灼灼盯住房门。

来者小心推门，借着晦暗月色，能看清是个瘦小身影，正是那妇人之女。

少女看见了宁逵坐得笔直，先是身躯一抖，随后颤声开口：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