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牢头儿

小十八神色一怔,她此前总认为宁逵是个好说话的,又算是侠肝义胆之辈,自己话都说到此处,其难道不应痛快答应吗?

“公子,并非是要您白白出力,过了此劫,十四娘定然会好好回报......”

宁逵背好箱篓,平静开口:

“宁某平生最恨三类,一是不忠不孝,二是恃强凌弱,三是满嘴胡诌。”

“你等若一开始便如实相告,宁某定然不吝助力,却偏偏自认聪明,处处遮掩。”

“所谓渡劫,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将小倩栖身的画卷放到怀中,免得后者被金刚经影响,转身就要走出酒肆。

脱了身的胡媚面露侥幸,她方才以为自己真要这般死在宁逵手上,见得其离去宽心不少。

身旁的小十八只恨恨瞪了她一眼,身形一散,化作团白雾飘到宁逵身前,又凝成人身,‘咚’一声跪地,哽咽开口:

“公......公子,小十八知晓您是个心善的,十四娘若渡不过此劫,说不得就要遭人毒手,丢了道行性命,她一生坚守正道,行善积德,不应落个这般结局。”

此话倒是由衷而发,小十八泪水止不住垂下,宁逵不为所动,只抬步向前走去,反而是小倩有些不忍,小声传音:

“恩公,这般清修妖物着实罕见,助其渡劫,也是为自己积攒功德,有益修行。”

她在姥姥处饱受折磨,却未失了心中纯良,见到小十八模样不由感同身受,这才开口劝道。

倒也不是小倩慷他人之慨,若宁逵答应,她自己也少不得出力。

宁逵顿下脚步,想了想,从箱篓中取出张厚实白纸,又从怀里掏出毛笔,沾了沾唾沫,借着残留墨迹龙飞凤舞写下几字。

又将这纸交到小十八手中,后者泪眼朦胧接过,宁逵一言不发,只自顾出了门去。

“胡媚!你心思龌龊,害了十四娘渡劫,若她真有个好歹,我定然要你好看!”

蹑手蹑脚欲要遁走的胡媚身子一僵,但她也不敢还嘴,毕竟自己理亏,且十四娘与小十八最是得老祖母宠爱,她哪儿敢真当面对质,只得灰溜溜先行离去。

小十八攥紧粉拳,又颓然叹气一声,这才看向宁逵留下的白纸,上面写了几个大字: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笔力遒劲,笔锋飘逸,小十八修的玄门正法,自然识字,可她不懂此是何意,只拿在手中,欲要上楼交给十四娘。

......

却说宁逵离了酒肆,没了负担,在官道上飞奔似箭,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青华县城渐渐靠近,他心中欢喜,将这几日碰到的志怪诡异都放到脑后,只想着先去同先生报喜,再回家吃上顿饱饭。

不料前行一阵,道旁又传来些嘈杂,听得几个耳熟嗓音,宁逵心中一动,有了猜测,便停下大声道:

“曹牢头儿,你倒也是忙完!”

另条道上有好几个人影,手拿火把,身着皂色衙役服,正是青华县牢狱中的杂役们,领头者身形矮壮,闻言看来,惊喜道:

“采臣兄弟!应是又收到款子,赚了不少吧!”

宁逵替青皮帮收债一事不算隐秘,晓得人不少,这亦是为何好些平民百姓都看其不顺眼,认为这秀才相公走了歪路,同流合污。

但在曹牢头这种半黑半白的人物眼中,此事更能见宁逵本事,他们倒也想替青皮帮收债,多少也能喝点汤,只可惜青皮帮背靠豪强,曹牢头难以插手。

不过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儿,宁逵替青皮帮收债,从未趁火打劫拿些油水,反而见人可怜,曾是倒贴不少,哪儿有曹牢头他们所想的赚头。

但既然干了此事,旁人哪里会信宁逵本意,往往起哄着也要讨上顿酒水,钱虽不多,日积月累也是心烦。

若是些好汉壮士,宁逵自然不吝,可这曹牢头等何种人物?

平日在牢里没少干腌臜事儿,吃拿卡要更是熟稔,宁逵心中门儿清,记下这些,只待到日后清算。

不过这时碰到他们,便又旁敲侧击道:

“曹牢头儿说的甚话,我赚得都是苦力钱,哪儿有牢头儿衙门办事来得光鲜,不过牢头儿今日怎半夜还在道上,不去春风楼潇洒快活了?”

得了这名声不小的秀才相公抬举,曹牢头儿面色得意,只作出豪迈道:

“好教兄弟晓得,说是兴庆府有那莲生道贼人作乱,县尊老爷得了消息,就让咱们四处巡视,遇得淫祠野庙就弄毁了去,免得贼人藏身。”

莲生道供奉‘莲母弥勒’,常借各种乡野庙祠为幌子,暗中拉人入道,继而掀起动乱为害一方,不过这些家伙往日少在乾国西南出没,不知怎会突然出现?

倒是青华县令或许本是好意,欲要剿灭贼人,但让曹牢头儿这些人行事,少不得又要中饱私囊,弄出些鸡飞狗跳......

宁逵正暗自思索,那曹牢头儿又来了谈兴,一把将身后二轮木车罩着的黑布掀开,露出个木囚笼,又拿进火把,照出个蓬头垢面的人影,曹牢头儿笑骂道:

“这混账东西,在乡下愚弄农妇,坏人身子,还自称‘阎道人’装神弄鬼,采臣兄弟,咱们也不全是吃白食的,拿下这妖道亦是人人带伤哩。”

他却是晓得宁逵性情,果不其然后者闻言立即靠近,隔着木栏打量那脏兮兮的阎道人,抬头佩服道:

“曹牢头儿好手段,好个为民除害!”

曹牢头大笑数声颇是受用,又见得宁逵从怀里摸索一阵,拿出几块碎银笑着开口:

“我看牢头儿方向,是打算去孙大娘酒肆潇洒一番?”

“但她那里酒菜虽不错,却没了佳人相伴,牢头儿这等好汉,不若去春风楼快活快活,这点儿碎银且拿去花!”

曹牢头儿有些诧异,别看宁逵素来给他面子,但他知晓若是将其惹恼,锤得自己三五月不下床也是可能,故以往都是兄弟相交,讨顿酒水也不敢强来,这家伙今日怎这般上道?

但银子都到了眼前,哪儿有不拿的理,曹牢头儿双眼一转,满脸受宠若惊地接过碎银,掂量一下有个三四两,心中暗爽,口中只道:

“采臣大气,日后有事,尽管来寻哥哥!”

可不是大气么,春风楼一桌好菜二两银子便是顶天,至于多出的,自然是他曹某笑纳,难不成还给手下人找个娘们儿不成?

宁逵笑而不语,待到曹牢头一行人变了方向,这才沉下脸色,心中暗忖:

‘这姓曹的贪财好色,若是去了酒肆见得十四娘身段模样,八成会起贼心,且那阎道人身上有些古怪,几行人若是会面,不知会起多大风波。’

‘妖修的人劫,竟这般奇异?’

宁逵咂咂嘴,只将心思按下,又朝着青华县城奔去,当务之急,还是让先生见得小倩,了却心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