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城

此时月上中天,青华县万籁俱寂,城门处值守的几个军士睡得比谁都香,宁逵三两下翻墙而入,连只老鼠亦未吵醒。

除却些繁华的州府大城,乾国各处地界均是实行‘宵禁’,每日太阳落下的一个时辰后,就得做到‘街道无有一个闲人’,违者便会被杖责十,牢里蹲上几日。

但宁逵哪儿会受这些规矩束缚,他趁黑在城里跑得飞快,还有心思寻了条水渠,洗了洗脸,擦了擦身上污垢。

不多时,他便赶到城东一家宅院前,这间宅子不算大,不过门匾上写着‘聂府’,门前更是有两尊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能见其中主人身份不俗。

宁逵踮脚轻轻一跃,见得宅子后方房间有些灯火,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对小倩道:

“先生尚未寝,我便趁热打铁,早些让你父女俩团聚。”

小倩在路上已是知晓自己母亲早就去世,如今亲人不过自家爹爹一人而已,便‘嗯’了声,嗓音中隐隐有些忐忑。

宁逵也不拖拉,单手一撑,跃过院墙,直直奔着有灯火的房间而去,小倩一愣,不由问道:

“恩公,为何不走正门?”

宁逵瓮声回道:

“先生曾与我说过,若遇得急事,便不用拘束礼节,今日之事,自然是急了。”

话刚说完,他就到了那房间外,此时又敲了敲木门,发出清脆‘笃笃’响声,没一会儿,内里响起一道沧桑嗓音:

“进吧。”

宁逵推门而入,只见内里点着一盏烛火,烛前有个披着长衫的老者,年岁将近花甲,背脊却打得笔直,手捧书卷,头也不回缓缓道:

“是在郭北惹了麻烦?”

这老者正是宁逵如今先生,收其为入室弟子的聂安,聂清平,时任青华县教谕。

宁逵嘿嘿一笑,只先拿出箱篓中画卷,双手捧着呈上,道:

“先生怎个晓得我来,但不若先看看此物。”

聂安叹了口气,放下书卷,先是揉着眉心无奈开口:

“采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早同你说过,我对俗物已无所求。”

宁逵当作没听到,抬了抬手中画卷,聂安只好拿过将其展开,待到其内容在烛火下展露完全,他当即愣住,望着画上的仕女图一时无言,浑浊双眼中隐隐泛起泪花。

宁逵不敢刺激他,毕竟先生平日里身子就不算好,万一大喜大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追悔莫及,便静立一旁等待先生回神。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聂安摩挲着画卷上的墨迹,良久后才开口:

“这幅画,你是哪里得来?”

宁逵见其心神安定不少,这才先问了一句:

“先生可信鬼神之事?”

聂安露出果然神色,只点头示意宁逵直说,后者便将兰若寺一行始末交待完善,连自己同燕赤霞学过道家吐纳也未隐藏。

待到讲完,才唤出小倩与聂安相见,二者痛哭流涕,一时难言。

将心中情绪平稳,聂安这才如释重负道:

“我这些年最悔恨之事,便是寻不到倩儿的骨骸,更不知以后到了地下,有何种颜面同亡妻相见,采臣,此次是我欠了你大人情。”

宁逵本笑呵呵地看着,闻言立即严肃开口:

“先生待我视若己出,恩情深重,可不能这般说!”

聂安摇摇头,又朝着哽咽难言的小倩道:

“倩儿,为父无能,拖累于你,且等上几日,我便将你请进聂家祠堂,安享香火。”

按照大乾规矩,族中女性严禁进入祠堂,说是不能让祖宗沾染阴气,实则不过重男轻女的表现而已。

而青华县的聂家虽还说不上大族,但也人丁不少,聂安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但将小倩请入祖祠想来也不简单。

小倩闻言,激动跪地,对她这等孤魂野鬼而言,先入祠堂享受亲人香火,待到阴寿了结,再入阴间投胎已是最好安排。

聂安神色舒缓不少,又朝着一旁傻乐的宁逵道:

“你年岁已是不小,今年秋闱切莫错过,平日也少要掺和些杂事,多温习功课。”

宁逵老实点头,但聂安想了想,仍觉不够,又道:

“你考上生员,本应前往府学进修,但此前兴庆府学里的教习讲师均是草包,我才让你在青华县潜学。”

“但近日府学里将有我一师兄讲学三月,他学识渊博更胜于我,且你已有二十来岁,也应去见见府城风光......”

聂安捋了捋胡须,最终决定道:

“待我将小女送入祖祠,你便赶赴府学罢。”

宁逵在求学一事上完全相信先生安排,此时自然是顺从应好。

还顺便交待了自己在郭北县打死黄世仁一事,聂安问了问事情始末,便只言无事,宁逵又是道谢一番。

待到见得先生面上有几分疲意,他就识趣告退。

离去时小倩不舍告别,宁逵只言自己日后会去聂家祠堂里上香,将前者气得够呛。

待到再赶回家中,已是亥时过半(晚上十点钟),宁逵刚推开自家院子大门,发现厅堂中亦是有着灯火,顿时心中又暖又慌,赶紧走去。

果不其然,桌上有些寻常饭菜,被纱网饭罩笼着,旁边有个老妇人借着昏暗灯光织着鞋垫,正是宁逵老娘聂李氏。

见到宁逵回来,她颤颤巍巍地就要起身。

宁逵连忙过去搀扶,口中无奈道:

“娘,这般晚了,何苦等孩儿回来,您早些睡才是好事。”

李氏拍了拍自家大儿结实臂膊,笑着道:

“娘想着你迟回几天,心里哪儿放心得下,就烧了几个菜,想着你回来若是饿了,也能填填肚子。”

宁逵擦了擦眼,好生劝说一阵,这才让老娘放弃热菜,回房睡了。

他自己拿起碗筷,将桌上饭菜扫了精光,后又收拾好,洗了个澡才躺上榻。

......

翌日清晨,宁逵醒得极早,用过早膳,温习阵功课,便告知老娘一声出了门。

他离开青华县好几日,手上又有好些事宜要操劳,如将债款交给青皮帮,去码头瞧瞧情形等。

本想着直接去青皮帮一趟,但见得时候尚早,那些泼皮说不得还未醒酒,宁逵便转了方向,走向青华县东城外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