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行

翌日，天色蒙亮，宁逵已是清醒，去寺后小湖旁折了树枝洗漱，又从箱篓里掏书朗读。

他虽是明算科的秀才，但亦在备战今年秋闱乡试，乾朝乡试无论科目，皆会考察经义，策论，宁逵脑子再是机敏，面对此关也需好生下番苦功。

所幸他的先生聂安是二十余年前安庆府的解元郎，学识深厚，这些年又不曾对他藏私。

故宁逵深感师恩，向来勤读不缀，加上考得举人才算半只脚踏入官场，但凡有些闲暇都会捧卷苦读。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宁逵朗读极其认真，乃至于脚下吸引一群觅食鱼儿，簇簇拥拥似是在听其读书。

“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此是‘四书’中的《大学》，本为聂安主治之经，宁逵近朱者赤，亦是最推崇此经，这些年来压抑杀心，努力扮作温润君子，未尝不是受了‘修身齐家’思想影响。

他读了三遍，开始字字钻研时，兰若寺内又走出个人影，看到宁逵松了口气，又察觉其手捧书卷，不由感慨道：

“孤身破庙，厉鬼环伺，竟不忘求学之心，书生，你倒也算个人物。”

此人正是剑侠燕赤霞，这会儿满脸疲惫，道袍上灰尘仆仆，想来又是奔波一夜。

宁逵早就发觉其动静，但仍先读完一句聂安批注，再将书卷好生收到箱篓里去，才转身拱手道：

“宁某之志，非苦读不能全。”

燕赤霞笑了笑，只不在意开口：

“昏君，奸党，如今的乾朝，非世家不可出头，非结营不可为官，万般志向，最后不过述与山鬼而已。”

受了奚落，宁逵反而大笑道：

“待我取了功名，入了仕途，定要铲奸佞，抚正道，治国安邦！”

瞧见燕赤霞不信，宁逵又饶有兴致开口：

“燕兄不知，这些年我......”

平日里难遇燕赤霞这等隐居人物，宁逵谈兴大开，将自己在青华县所为一一倾述，后者久离红尘，听得头晕眼花，赶紧打断道：

“这些事儿我却是听不懂，书生，你昨晚可遇得何种不对？”

宁逵挠挠头，将昨晚与小倩交谈如实告知，他轻易不信人，一旦信人则不保留，与燕赤霞虽只见了几面，心中就已颇为认可，大概也算某种赤子之心的直觉了。

燕赤霞起初眉头紧皱，愈听愈是松缓，最后更是直连道好，

“我困守三年，总归寻得这妖孽踪迹！”

他又想起宁逵话中一事，有些奇怪问道：

“你说你不知为何，就有能伤妖鬼的本事？”

宁逵点点头，他对此也是不解，‘浩然正气’的说法不过安抚小倩，他自己可不信。

燕赤霞捋了捋下颌胡须，喃喃道：

“的确怪哉，魑魅魍魉一流，常人见之就已不易，遑论将其打杀，这千年树妖更是道行极高，便是其手下伥鬼也不简单......”

见宁逵面色迷茫，燕赤霞叹了口气：

“如你曾见过的夏侯威，只论武艺，他已是人世少见，若是去往军中打磨几年，便是成就‘万人敌’的先锋大将也不算难。”

“但哪怕是这等人物，也只有气血，没有修行，那些伥鬼动用些术法，也不是他能抵挡。”

宁逵轻咦一声，他这才知晓自己一身本事似是极不凡，燕赤霞琢磨一阵，又纵身靠近宁逵，捏了捏他身上精壮筋肉，又一掌拍到后背。

宁逵只觉一道热流沿着自己经脉散开，但他并未阻止，任由燕赤霞勘察，毕竟宁逵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些本事。

前世在梁山，他不过是个蛮力惊人的莽汉而已，难道是魂穿此世得了神异？

毕竟前世虽见识过道法，却从没遇过妖鬼......

正暗自思忖，燕赤霞已敛气停息，收回手掌踱步到了宁逵面前，沉吟道：

“你气血旺盛如火，筋脉粗壮如龙，是个练武的天才，但丹田空荡，并无修行......”

说到此处，燕赤霞心中一惊，背后冷汗涔涔，他昨晚护送夏侯威下山，又遇得一群凡人，好说歹说才劝那些家伙勿要来此，随后又去搜寻树妖踪迹，一时忘了这书生栖身破庙。

其一身根骨宛如大药，又未失纯阳，若被树妖吞食，那才真是无可挽回......

宁逵只见到燕赤霞话语顿住，便问了一句：

“丹田？”

燕赤霞回过神，看着宁逵俊秀面容一时无言，不知晓其天分还可将其驱赶下山，但如今晓得宁逵是妖鬼渴求的宝药，又怎能让其再次无知入世，岂不是便宜了那些鬼怪妖魔？

可若要一剑斩了这书生燕赤霞也自问做不到，便只好无奈道：

“你可知修行？”

宁逵摇头，他在青华县曾听闻些仙人志异，亦是亲自拜访过，但所见不过一群招摇撞骗之徒，故对修行一无所知。

“天地有‘元气’，此气衍化阴阳，是为万物之始，生灵皆是秉元气而生，故万物本都可踏上修行。”

宁逵一怔，不由问道：

“修行一事，竟与读书求学一般，没有门槛？”

燕赤霞摇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统御万民的皇帝在天地间，与一块顽石没有区别，修行又怎会有门槛呢？”

宁逵眉头微皱，又问道：

“那为何凡人常见，仙家难寻？”

燕赤霞耐心开口：

“万物虽都可修行，但感知到‘元气’第一步，便要‘身合天地，心感自然’，前者是摒弃杂欲，后者是心境超脱。”

“世间万万生灵，便是知晓了修行法门，能做到这两点者亦是太少太少，故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半点仙家气象。”

宁逵若有所思，难怪许多道观佛庙等清修之地都要建在深山老林处，原是为了避开红尘俗事，好方便感悟自然天地。

他又想起自家师妹聂小倩，连忙追问：

“莫非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这些，亦是要这般才能修行？”

如果修行必须要如燕赤霞所说，要摒弃杂欲，那又怎会滋生树妖姥姥这等歹辈？

燕赤霞冷哼一声，不屑道：

“人分好人坏人，修行自然也分正宗旁门，我方前所说便是修行正道，而妖鬼一流，大都是偶然开启灵智，不知晓修行险恶，不自觉便入了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