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功德一件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塘关距离东海最近的地方突然多出来了一座小木屋。

木屋的主人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做陆拾，是一名游历四方的浪人，过腻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准备找个地方定居的时候来到了陈塘关，于是就在这里安了家。

对大多数陈塘关百姓来说，这并非是什么大事，他们甚至连陈塘关还有多少人都不清楚，更别说突然冒出来的陆拾了。

知道陆拾的只有那些经常出海打渔的渔夫而已。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是将陆拾的名字彻底刻印在了陈塘关百姓的心里。

这位远道而来的陆先生，居然在陈塘关办起了庠（殷商学堂，为阅读流畅，下文一律用学堂代替），并欢迎陈塘关所有六岁以下的孩子到学堂来认字读书，陆拾本人会亲自担任这些孩子的老师。

当然了，仅仅如此还不能让陈塘关的百姓将陆拾牢牢记住，毕竟陈塘关也算是一座大关，只是学堂的话并不是很罕见的东西。

而且前些时日天降甘霖，现在的陈塘关百姓一心扑在后续的开垦耕种上，只是一家学堂的出现，并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真正让人记住陆拾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在名为「杂斋」的学堂开课的第一天，陈塘关总兵李靖就将自己刚刚出生没多久的第三个儿子哪吒送了过来，让哪吒成为了杂斋的第一位学生。

这一下子，陈塘关可就热闹喽。

因为前些年大旱，陈塘关出走了很多人，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李靖的铁杆死忠，并且李靖四处借粮来救济百姓的行为也狠狠赚了一波民心。

两相结合一下，如今的陈塘关几乎人人都将李靖视为再生父母。

李靖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送去了杂斋，那岂不是就代表着他很看好杂斋，看好杂斋就代表着看好陆先生，李将军一定是觉得陆先生见多识广，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

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是大部分百姓的想法，他们因此记住了陆拾的名字，并认可了陆拾的能力，尽管他们连陆拾是谁都不知道。

而还有一部分人想到的则是：李将军的儿子在杂斋读书，那我也把孩子送去杂斋读书，这样一来我的孩子岂不是就能和李将军的儿子搭上关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条关系去搭上李将军？

只能说不管是什么时代，投机倒把的人总是存在的，古人只是古，不是傻，不可能想不到这种办法。

暂且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李靖在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给陆拾当了一次活广告。

在李靖名人效应的影响下，陈塘关六岁以下的孩子有一小半都被送到了杂斋读书，剩下的那一多半要么是家里不想让孩子读书的，要么是家里富贵能请教书先生上门的，还有不爱学习的。

可即便是一小半，也有四五十位。

于是在陆拾居住的小木屋旁边，又多出来了一座学堂，专门用来讲课。

时间一天天过去，学堂里的孩子们也慢慢长大。

根据孩子们所说，陆先生教得课是极好的，简单易懂，还很有趣，常常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记住他讲的东西，陆先生本人也非常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是一位很好相处的老师。

唯一的问题就是，陆先生讲的东西，似乎有些古怪。

其他学堂的老师教的都是如何认字写字，如何恪守礼制，如何筹划计算，如何强健身体……

到了陆拾这里呢？

世界的真正样貌是什么样的，天上的星星是如何运行的，人活着需要呼吸的空气里有什么，为什么人会站在地面上而不是飘在天上……

明明是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到了陆先生的口中却总能说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偏偏他讲的还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各种各样的知识通过陆拾的嘴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尽管现在的人们还不能够认知到他们的潜力，但可以相信的是，未来的某一天，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会带来改天换地的力量。

——

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质窗帘照进屋里，陆拾睁开眼睛，感受着体内已经天仙后期的修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照正常进度来说，他想要走到这一步至少需要二十年，而在人类修炼天赋的加持下，这个时间被缩短了好几倍。

陆拾如今的修行速度应该是四海龙族里最快的，没有之一。

缓缓收功，陆拾伸了个懒腰，还没来得及下床，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蹦蹦跳跳地撞开门冲了进来。

“师父师父师父！”

小小的人儿直接撞进了陆拾怀里，纵然是天仙修为，陆拾也被撞得胸口一闷，气血翻腾。

调动法力压下体内翻涌的血气，陆拾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发生什么事了，哪吒，怎么冒冒失失的？”

哪吒仰着小脸，显得有些委屈：“是爹爹，他要打我！师父你得救我啊！”

陆拾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边响起了李靖的声音：“陆先生可否在家？李靖求见！”

“在家在家。”陆拾应了一声，“劳烦李将军先去学堂那边稍等，待陆某整理一下衣衫。”

沉默一阵后，李靖应了一声：“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拾怀里的小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陆拾好笑地看着他：“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爹追到我这里来？”

听到陆拾询问，哪吒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陆拾立马板起脸来：“你若是不说，我可就把你交给李将军了。”

“我说我说！”哪吒果断认怂，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把小胖他们给打了。”

小胖？

陆拾想了想，才将某个胖乎乎的小孩对号入座。

这小胖不是杂斋的学生，也没上过学，家住在陈塘关北，他父亲是四处行脚的商人，家里也有几亩田地，算是一个富户。

“你为什么要打他？”

“不是他，是他们！”

哪吒从陆拾的怀里跳出来，叉着腰站在地上，看上去格外神气。

“我一个人打他们五个！”

“好吧，你很棒。”陆拾先是夸奖一番。

他倒是不觉得哪吒一打五有什么不对的，这货就算一打五十都没问题，作为灵珠子转世，哪吒甚至连修行都不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成长就能顺利踏足天仙，之后再随便拿本功法练一练，就能直指大罗——不过正常来说哪吒没这个机会，因为还没等他修炼到大罗就已经肉身成圣、位列仙班了，修为终生无法再进。

现在的哪吒只是打几个小屁孩，这算什么，陆拾甚至觉得哪吒说不定能连自己一起打！

真是一件悲伤的故事。

陆拾继续问：“所以，你为什么要打他们？”

“他们欺负人！”哪吒的小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他们一群人欺负丫丫一个女孩子，都把丫丫欺负哭了！”

丫丫是杂斋的一个学生，长得很可爱，说话总是软软糯糯的，和大大咧咧的陈塘关人完全不同，听说她的父母是从别的聚落迁移过来的，所以这小丫头经常会被欺负。

陆拾了然，伸手摸了摸哪吒的小脑袋：“那我考考你，这件事，你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哪吒任由陆拾的大头在自己头顶摩挲，低头思索了一阵之后，抬头道：“我做的对，也不对。”

“怎么说。”

“师父教导，男子汉大丈夫，当锄强扶弱，见义勇为，丫丫被小胖他们欺负，我帮了丫丫，所以我是对的。”

“那不对呢？”

“师父曾说过，暴力无用，以德服人；以力假人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很好。”陆拾笑道，“那如果下次你遇见了相同的事情，你应该怎么做？”

“应该先告诉小胖他们，欺负别人是不对的。”

“如果他们不听呢？”

“那我再揍他们！”

“何解？”

“德无服者，乃无德者，当以力服之。”

“孺子可教。”

陆拾拍了拍哪吒的后脑勺：“行了，玩去吧，李将军那边我帮你解决，下次可莫要惹他生气了。”

哪吒乐呵呵道：“谢谢师父，师父再见！”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陆拾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上课的时候别迟到了！”

“知道了！”

小家伙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陆拾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房门的位置：“李将军可听得清楚？”

木制的房门一阵扭曲，李靖竟从中走出。

五行遁术，虽然只是大路货，但能够练到李靖这种程度的也是寥寥无几。

其实刚才李靖压根没有离开，而是施展五行遁术之中的木遁潜上了陆拾的小楼，想看看哪吒会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谁成想哪吒面对陆拾，连解释都没有解释，非常坦然的说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且还认识到了其中的错误，而整个过程中，陆拾说过最严重的话就是要将哪吒交给自己。

这让一直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李靖产生了一些动摇。

原来不用打骂也可以教好孩子的。

再想到拜在文殊广法天尊和普贤真人座下，常年没有回家的两个儿子，李靖忍不住开始反思。

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冲陆拾拱手：“多谢陆先生指点。”

陆拾：“？？？”

我指点你什么了？

李靖好像误会了什么，陆拾虽然一头雾水，也没有过多解释，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装高手。

于是李靖更加笃定，陆拾今天的行为不止是在教育哪吒，也是在教育自己该怎么做一个好父亲。

没想到龙宫三太子还精通为人父母之道，以后要多请教请教才是——李靖打定主意。

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啊，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陆拾一边想一边摸了摸脸。

确定脸上没东西之后，陆拾干咳一声：“咳咳，那什么，李将军，你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一件事。”

李靖点点头，神色认真起来。

“陆先生，你让我安排人建造的晒盐池，我已经让人挖好了，不知道你之前说的晒曝成盐之法……”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

陆拾了然，脸上也露出一丝喜悦的表情：“快带我去看看。”

“好。”

两人并肩离开了海边木屋，沿着沙滩朝着另外一处海滩前进。

盐，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

早在仰韶文化时期，人类就学会了用海水煮盐，但是这种方法成本高，产量低，而且操作起来也非常不方便。

刚刚转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陆拾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作为龙王三太子，每天海水都能喝到饱，自然也不会缺盐。

但是在陈塘关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盐是多么金贵的东西。

能够吃上盐的家庭只是少数，大多数百姓家里都是直接用海水煮菜，或者进食海带，勉强摄入一些盐分。

神仙不食五谷，也不会吃盐，自然也不会去研究用法术制盐的方法。

在了解情况之后，陆拾找到了李靖，表示自己有大规模产盐的方法，让李靖帮忙挖掘几个晒盐池。

晒曝成盐，宋元时代才出现的制盐方法，能够借助天时地利进行大规模的产盐。

在听到陆拾有这种神奇的技术之后，李靖当机立断，安排了一支军队到海边建造晒盐池，如今晒盐池已经竣工，是时候见识一下陆拾的曝晒成盐之法了。

两人半走半飞，不消片刻就赶到了晒盐池。

只见在沙滩之上已经被整整齐齐挖了许许多多的圆形大坑，这些圆形大坑直径有一丈多，坑底铺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岩石，大坑周围还驻守着很多士兵，他们即便是看到李靖和陆拾也没有丝毫松懈，李靖出示了总兵令之后才被放行。

“怎么样？”李靖和陆拾站在晒盐池的边上，“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的，蓄水池，晒盐池，还有那边的盐泥地，都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陆拾目光从一个个晒盐池上扫过，点了点头，“这样吧，我先示范一遍，你叫人把过程记录下来，之后按照我做的来就可以。”

“没问题。”

李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士兵跑了过来，接到李靖的命令之后，士兵连忙跑远，没一会就有另外两个士兵跑了过来。

他们一人提着刻刀，一人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满满的龟甲。

陆拾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抽空把造纸术给整出来。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还是晒盐法。

文书已经就绪，陆拾也没有多说，当即就演示了一遍如何晒盐。

蓄海水、晒盐泥、收沙过滤、蓄卤水、晒盐……

中间需要暴晒的步骤过于浪费时间，陆拾直接手动施展法术加速，原本需要差不多一周的晒盐流程，被他一天就彻底搞定，当白花花的盐粒从盐水当中析出的时候，所有围观之人都欣喜若狂。

“盐啊，是盐！”

“真的是盐，这个办法有用！”

“天啊，这样一来，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有吃不完的盐了！”

“老天保佑！陆先生保佑！”

士兵们欢欣鼓舞，李靖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有了这些盐，他就有办法将之前借粮产生的债务填补上，陈塘关的百姓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这简直比自家老婆生第四个孩子还要让李靖高兴。

陆拾也高兴，不过他高兴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难得的海盐，而是因为在他将晒盐法教给别人之后，一道常人无法看到的璀璨金光从外界钻进了他的身体，盘踞在他的灵台当中。

陆拾虽然从来没见过这玩意，但在看到金光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它的名字。

功德！

没想到居然是功德！

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晒盐法，居然也算是功德一件！

陆拾喜不自胜，刚想尝试着用神识触动一下灵台上的大宝贝，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紧接着，一簇火光在陆拾的眼中点亮。

陆拾：“……”

他妈的金手指，早不来晚不来，老子有正事要做了，你特喵的跑出来耽误事了。

你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