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季承，数学不是你这样研究的。”
在导师那遗憾中又带着劝告的话语中，季承告别了临海交大。
这一年，他32岁。
顺顺利利硕士毕业的他，却花了七年时间，才完成了博士毕业，对于一般来说要花五年时间毕业的数学博士，他的七年，无疑是比较长的了。
甚至就差一点，第八年如果仍然没能毕业，那么他的博士就白读了。
而尽管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博士毕业论文质量，却并不如硕士的那篇，尽管也仍然是一篇一区，但对于很多对他寄予厚望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无疑是有些令人失望的。
但所幸，他还是保持着乐观。
……
回到了秦省，凭借着导师那边的推荐，他进入到了秦省交大。
谁说秦交带就不是交带？
虽然他现在有些伤仲永的感觉，但过去的优秀成绩，特别是硕士的那篇毕业论文，还是让他直接获得了秦交大数学学院副教授的职称。
不过，也还是因为他后来的表现不是很好，因此即使有推荐的他，也只是一个非升即走的合同。
三年的准聘期满，如果他没有晋升为正教授，那就只能走人。
秦交大，也就此多了一位季教授。
……
入职秦交大一个月后。
季承抽空，来到了西京市的一家烤肉店，见到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好兄弟徐哲。
徐哲读完了硕士后，就考入了公检法，进入了工作，成为了一名区法院的法官，如今数年过去，更是已经成为了区人民法院的副院长，三十二岁的基层法院副院长，可以说同样的前途璀璨。
而他见到季承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所以，你还是在研究那个问题？”
季承笑了笑，说道：“毕竟都已经研究过那么多年了，总不能现在就突然放弃了嘛，半途而废可不好。”
“你啊……”
徐哲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你也会有这么钻牛角尖的时候，解决那个问题，真的很重要吗？”
“你不懂。”季承摇摇头。
“我是不懂。”
季承的这句话，便让徐哲的语气逐渐加重了起来：“我就是不懂，当初的数学天才，现在却被自己的天赋所困住。”
“你想要证明那个问题，难道是觉得自己的天赋能够支撑你证明出来吗？”
徐哲对于眼前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俨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孪生素数猜想，我查过的，数学界那么多人都没有证明出来，上百年的历史，那么多的天才，你为什么就非要觉得自己就是最后的获奖者？”
“醒醒吧。”
“你如果往其他更多你擅长的地方努努力，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比现在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徐哲的话，让季承沉默。
徐哲的话对吗？
或许是对的。
但对于如今的季承来说，对不对的，也都无所谓了。
直到片刻后，他还是强露出了笑脸：“咱们的徐审判长，确实是越来越有一位审判长的威严了啊。”
“你平时在法庭上训犯人的时候，是不是也都是这样？”
徐哲的表情更加严肃：“季承，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说话，请你也认真地做出回应，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回去了，我女儿茜茜才3岁，我每天晚上回去都要好好陪她，而且我明天还有一场法庭要开，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你胡扯。”
季承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其实都知道，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话。”
听到季承这样说，徐哲的表情终于是缓和了下来：“希望你能够将这句话记住，我不希望等三年之后，听到你因为还没有升任正教授而走人的消息。”
“这个是当然，我不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季承说道。
徐哲颔首。
而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员也端着他们刚才点的烤肉串上来了。
徐哲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说道：“好了，吃吧，你估计也是第一次来西京吃烧烤，这些坊上的烤肉算是特色，来试试，你在临海那边肯定是吃不到这种一块钱一串的。”
季承也重新笑了起来，开始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闲聊，因为徐哲要开车，所以他们也没有喝酒。
季承问道：“结婚后的感觉怎样？”
徐哲：“还不错，有了女儿之后感觉更不错了。”
“那挺好的。”
“你怎么还没有找对象？”
“我早就找了啊。”
徐哲一愣：“？谁？”
季承摊手：“就是数学啊。”
徐哲翻了个白眼：“咱们上本科时候，你不是身边有个关系很好的女生么？我就记得姓鹿吧，现在没联系了？”
季承吃了好几串烤肉，方才摇摇头，“没有。”
徐哲不由问：“为啥啊？我看你们当初关系可老好了。”
季承又是吃了好几串烤肉，才自嘲道：“她太优秀了，你能想象，一个博士期间独立完成一篇《CELL》，之后又在五年间主导或参与完成了好几篇CNS期刊的天才吗？”
徐哲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完全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小姐姐，居然有着这样的能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季承要钻孪生素数猜想这个牛角尖了。
他没有说话，吃着烤肉，直到最后说道：“对不起，我现在理解你的选择了。”
季承笑着摆摆手，说道：“没事儿，我想你说的也都对，我或许确实应该放弃了。”
徐哲微微点头。
“那她结婚了吗？”
“没有。”
“那说不定……人家也在等你？”
季承摇摇头：“不可能的，我已经六年没有和她联系过了，而且是我主动的。”
甚至当初鹿溪在冷泉港实验室待满三年回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也都没有回复过。
他，觉得自己冷漠且无情。
鹿溪大概也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那……”
徐哲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季承已经摇摇头：“好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好好吃东西吧。”
他笑道：“我还指望你以后能带我吃更多西京这边好吃的呢。”
徐哲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多说。
……
此路不通，绕路或许也是最好的。
而当季承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路似乎也确实通了。
第一年就产出了一篇论文，傅里叶分析在数论中的应用，被数学界一个近来比较有热度的期刊所接收。
虽然这个期刊仅仅只是一个二区的，但是对于sci来说，并非二区就比一区差，因为所属领域的原因，有些优秀的期刊也仍然会被划分到二区当中去。
而第二年，他就又将自己当初的硕士毕业论文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和拓展，从而做出了更为出色的成果，因此，也再度被当初的那个top期刊所接受。
第三年，同样又是一篇高水平的论文诞生，甚至让他直接成为了同期最高产的教授之一。
于是在三年准聘期满的时候，他就成功评上了正教授。
自此之后，也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非升即走的事情。
甚至这一年才35岁的他，还可以去争一争优青，乃至杰青的资格。
……
评上正教授的当天晚上，他宴请了很多认识的人吃了一顿饭。
直到晚上，坐在他的房子窗台上，看着窗外。
手上的手机，显示着通讯录的页面，并且停留在鹿溪的那一面。
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其掐灭在烟灰缸中。
然后低头看着手机。
最后他闭上眼睛，将手机锁了屏。
……
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62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