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山山势险峻,峰头众多,远远望去,层峦叠嶂,气象万千,灵机也算得上充沛。
只是如今宗门衰颓,人丁不旺,绝大多数峰头都在上次魔灾中损毁,只有三座峰头还在启用。
分别是主峰落云峰,为门主居住和议事之所;
引通火脉的赤霞峰,专司炼器,由三师弟刘知景负责;
负责传功、律法、俗务的思正峰,由二师弟沈宁萧主持。
山脉起落之间,望见诸峰皆簇拥着一峰,其势峥嵘崔嵬,宛如一柄直贯云霄的长剑。
只是这长剑似是遭了灾劫,如今只剩半截,乱崖如剑的截面上林木簌簌,亭台馆舍掩映。
“落云峰到了。”
李青云落在峰上,带着沈宁萧来到议事堂。
沈宁萧在耳畔提醒道:“是个不好相与的。”
李青云轻轻颔首,如今观内连个筑基修士都没有,自然不被别家看在眼里。
他轻叹一声,一展衣袖,大步向前走去。
甫一踏入门内,便听一个温厚的男声招呼道:
“李观主。”
李青云循着声音望去,正对上一双溢满精明的眸子。
这双眸子的主人长身而立,上前拱手道:“在下暮尺白家,白续愁。奉家主之命,特来拜见李观主。”
李青云灵识一扫,见对方修为与自己相仿,大抵也在炼气三四层,心中稍定,思忖道:
‘这白家确是来议事的。想来也是,倘若对方修为高过我,宁萧也不会放他进入大阵。’
毕竟两家有些说不清的事,李青云也只淡淡点头,见了礼数,分宾主坐定。
沈宁萧奉了茶盏,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奔到正题上。
白续愁窄淡的眉毛忽地挑了挑,嘴角噙着笑意,低声道:
“这番要恭喜李观主了。”
“何喜之有?”
李青云不由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李观主或许还不知。”白续愁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故意顿了几息,这才继续道:“近日得到消息,上宗将对上次魔灾时出力的宗门和家族论功行赏。折了筑基修士的,可得到一枚筑基丹。”
李青云脸色微变,闷声打断道:“请道友有话直说吧。”
白续愁饮了口茶,也不再阴阳怪气,继续道:“观主如今是炼气四层,快些的话,也要到五十才能尝试筑基。这筑基丹对道友可是烫手玩意。不若舍了这大离观,成为一介散修,岂不少了许多桎梏?”
这白家人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李青云面上铁青,心中却无多少感受,毕竟强者为尊,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虑。
李青云并不回应,只冷脸坐着,默默捧起茶盏啜着。
过了好一会儿,见白续愁脸现尴尬,他才续道:
“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李观主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白续愁哈哈笑了两声,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家有事向李观主求助。只是家主担忧李观主对旧时误会不能释怀,因此派我来探探口风。”
听了这话,李青云心念微动,不由瞥了这修士一眼。
对方可是有筑基老祖的世家大族,怎能求到自己头上。
将声音放低了几度,白续愁轻声道:“我家家主确实与展观主的陨落无关。道友若不信,也要先筑基后再去调查,是与不是?”
这话虽有些刺耳,李青云却只能闭口不语。
师父是蜀地顶尖的筑基修士,他的死若有阴谋,也一定牵连甚深。
不是他一个炼气修士能过问的。
更枉论如今时局纷乱,道门困于蜀、荆两地,越国被释修占据几成佛国,北方以儒道为尊,儒门各自扶了几家王侯,早分裂成七八个国家,年年征伐不休。
只听白续愁又斟酌着说道:
“我家正炼制一件法器,需要白水真猿的妖丹为引,此妖战力只有炼气中期,但长于化形改容,是『癸水』一道的妖物,正被你家的『离火』一道克制。”
“你若能助我家猎取这妖物,我家便以『丙午灵水』为谢礼。这灵水能够辅助炼气修士扩大气海,突破第六重关,是极好的东西。”
李青云闻言,脑海中记忆上涌,依稀记得『丙午灵水』是白家家传的『清屿灵泉』所产。
水乃五行之源,正所谓无水不长,如今自己迫切需要提升修为,白家开出的条件的确是极大的诱惑。
炼气期修士共有三重大关,分别是三重、六重、九重。三重需圆融灵气,身心合一,六重需扩充气海,精进修为,九重需精炼气海,为突破筑基打下根基。
但出于谨慎,李青云还是再三确认道:“不知你家何人与我同行?”
“在下不才,愿与道友同行,此外还有一名沈家修士。”
山南沈家,正是二师弟沈宁萧出身的家族,平日与白家没有过密的交往。
李青云心中多少还有些疑虑,可倘若拒绝,便是彻底与白家交恶。
闭目思忖了一番,他点点头,应道:“好。”
送走了白续愁,天光已暗,暮色四合,李青云放缓心事,踱步出门,却见门口早候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一袭青衫,不施粉黛,明眸皓齿,眉如柳叶,一双丹凤眼正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眸虽柔美,却透着几分难言的冷意。
“掌门师兄。”
“展眉师妹。”
李青云没想到她出现在这里,不由一愣。
展眉,便是他师父展廷初的亲女。师父陨落后,她性子也渐渐冷了,终日困在山下的回风谷中看护灵植,极少与山上其他师兄妹走动。
李青云望着面前这位愈发疏离冷漠的师妹,张了张嘴,想织罗些寒暄的话来,却终归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展眉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一直想知道,师父到底是因何而死。
李青云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与她错身而过。
无言的沉默中,他眸光低垂,不敢再多看师妹一眼。
此时已近黄昏,残碎的日光透过残霞映在地上,照得庭院间一片紫红。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刚拜入师门的时候,是一个夜晚。
月光洒落,一地茭白,四下里灯光点点,彩丝飘散,师兄弟们进进出出,显得格外热闹。
而一个小姑娘就陷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洁白的纤手持着墨笔,在面前的布帛上皱眉勾画阵纹。
他那时候身量高,便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壮着胆子摸了摸她的头。
想到这里,李青云不由自主伸了伸手,想要拍一拍这位师妹的头。
可他目光洒落,正落在师妹的头顶,蓦然望见那里生着十余缕白发,宛如春夜里生出的白霜,有些刺眼。
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手也滞在半空,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苦涩。
‘罢了,回不去了。’
待李青云再次抬头时,他已走的远了。
他回头去看,见师妹仍如石像般伫立在那里,窈窕的身形在残光中分毫毕现,可那张娇俏的脸却藏在了暮色中,怎么也看不真切了。
恍惚间,李青云忽地咬了咬牙,低声自语道:“就算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我不能让大离观毁在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