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
李青云咀嚼了两下这个词,觉得颇有古意,似乎与地府也有些关联。
‘不知这通幽,是否取自直通幽冥之意。’
虽然心中念头纷繁,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等着刘伯卿解释。
虽然现在隔着面板,但李青云仿佛已看到这客卿面上露出卖弄之色,只听对方悠悠说道:
“早些年,我在江南游历时,曾有幸见到一位修士搬弄术法,颇为诡谲,更得知了这传承源自『通幽』一脉。”
李青云本以为这术法应是拘魂遣将之属,可他静静听刘伯卿说完,发现与他的猜测颇有不同,竟是些拿物弄形的法子。
不禁在心中起疑:“这与『通幽』有什么关系。”
刘伯卿似乎猜到他心中疑惑,笑道:“李观主,你可曾听过、见过物老成怪,器物成精?”
李青云摇头道:“倒是没有。”
刘伯卿抚掌道:“这便是了。这问题我也是许久才想明白,正因如此,这驭物之法唤作『通幽』,倒也算贴切。”
或许刘伯卿的本意只是卖弄,但李青云本就心思活络,此时思绪延伸,心中千回,已然想到了更多。
大离观毕竟有数千年的传承,师徒代代口耳相传,知晓许多寻常世家不曾知道的秘辛。
师父展廷初就曾说过,金丹真君证得果位,便能执掌一道的天地法则,这便是“显位无失,失位叵疑”。
就比如这『离火』一道,曾经也是出过真君的,这位真君又与鸾鸟有关,因此离火常常伴随鸟雀异象。
如今虽然不显,但也不能疑心那位尊贵者陨落。
盖因只要那位不想,这果位对应的道途也会晦暗不定,灵气断绝。
按照刘伯卿提供的信息,在江南地界,『通幽』一道尚存于世,人虽身死魂消,器物却可被赋予灵性。
那这古地府是消亡,还是不显,对炼气修士而言,便如蚍蜉窥青天,是不可想不可问的事。
李青云忙止住念头,却听刘伯卿说道:“差点忘了,道友,有个礼物赠予你。”
别了刘伯卿,李青云又驾风来到赤霞峰。
许久没见这位师弟,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李青云轻飘飘落在峰尚,还未站稳,便嗅到一股金铁硫磺之气。
紧接着,那虎目虬髯的汉子便披着被灼成丝丝缕缕的道袍,径自冲出洞府。
见是李青云到来,他神色间更显几分热络,连连拱手道:“掌门师兄,好久不见!”
两人在洞府中坐定,谈天说地攀谈许久,眼暮色四合,李青云才起身告辞。
他深深望了王知景一眼,心中叹道:“这位师弟,也不问问自家孩子…”
王知景目送李青云驾风飞走,在晚霞中的化成一道遁光,也长叹口气,喃喃道:
“也不知他和师妹…”
-----------------
翌日,山下,洞溪村口。
今日的天光不甚明媚,几朵厚云压在穹顶,遮天蔽日般罩着,整个村子更显阴沉。
“唉,也不知仙师何时能来。”
楚三禾立在村口,左手不时颤抖一下,脸上的皱纹也更加深刻了。
此时村子里闹起了疫病,众人不宜扎堆,因此便遣散了族老,只一个人在村口候着。
四周皆是重峦叠嶂,白云堆卷,映衬之下,更显得老人如蚂蚁般渺小。
正盼着,就远远看见一道人影祥相向行来。
只是这人并未骑牛,也没有步行,而是浑身遮得严实,腾云驾雾而来。
老人心中不禁泛起疑惑:‘李观主怎地这般低调了。’
一念还未平复,这身影已飘到面前,从衣袍里探出枯骨般的手,牢牢按在老人肩上。
楚三禾讷讷望他一眼,似已认出这人来历,嘴唇不住开合,却只发出些“嘶嘶”的声音来。
那人的脸遮在兜帽里,声音却苍老沙哑,只听他干笑两声,缓缓道:
“老家伙,好久不见。”
这声音带着冷意,如利刃般刺入老人心中,勾起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
祟阳子。
好些年前,他曾见过这位修士,那时他便有意染指大离山一带,只是败在上任观主展廷初剑下,因从此便再没见过他。
楚三禾虽然惊恐万分,但他想起村人害病的惨状,不知哪来的勇气,便涩声道:
“仙,仙师,救,救…”
祟阳子冷笑一声,对这老人道:“我此番来,正是要救你村人性命。”
额头上早已凝出豆大的汗珠,楚三禾却不敢言语,只如木偶般点了点头。
祟阳子却不放过他,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已经派人去山上求援了?为何不来我白云观?”
言罢,他下巴微抬,向着大离观的方向扬了扬。
“我,我…”
不等他回答,祟阳子冷笑一声,道:“走,上村子里等他。”
言罢,大步向村内走去。
这老道进了村子,顿时引出无数道目光来,或恐惧,或期冀,或猜疑,如细流入海般,顷刻间都汇到一处。
他随意走到一处泥瓦宅子前,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这宅子颇为逼仄,床边挨着大门,显然主人并不富裕。
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鳏夫,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被褥如烂泥般堆在身上,还间杂着些屎尿的气息。
祟阳子在床头站定,目光向下洒落:
“你不想死?”
男人早被这寒热病折磨得精疲力尽,剧烈挣扎了两下便委顿下来,嘴唇宛如鱼儿般开合,却只吐出两口极腥臭的气息。
祟阳子不闪不避,仍淡漠地立在这男人面前。
他缓缓探出右手,双指并拢,在男人心中一勾一摄,立即便有一道黑气自男人胸口飞出。
这道黑气仿佛有些灵智,竟发出尖锐的嘶鸣声,但被祟阳子的法力牢牢摄住,只能悬在半空,分毫无法挪动。
祟阳子干笑两声,变指成拳,猛地一握,那股黑气顷刻间碎成一缕缕残息,被他吸入气海。
他双眼微阖,周身紫芒流转,似乎是在消化这道气息。
面前这病人被吸走了这股黑气,原本委顿的样子顿时消失,仿佛生机正自某处返还给他,竟渐渐生出些力气来。
男人自是一口一个“仙师”,千恩万谢,只顾叩首。
老道将袖子一挥,也不管床上那男人,一脚踹开大门,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只等那李青云送上门来,为我徒儿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