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雷声炸裂在空中,掀起阵阵云层涟漪,浓墨云层笼罩,堆叠在高穹上,弥散出不安与焦灼。
如瀑的墨雨撒下,打在泥泞的地面,溅起些许水花。
灭世的景象,仿佛神明所不容。
“踏、踏、踏……”
雨幕将世界分割,朦胧的画面在战栗……
远远的马蹄声在大地隆隆中传出,踏着泥沼,迎着瓢泼大雨,愈来愈近……
轰!
一道昼亮雷光撕裂长空,仿佛远古神秘的雷龙,肆意在墨云中游走,照亮片刻。
近了,昏暗中依稀的影子渐渐明晰。
瀑雨中一骑骏马窜出,阴影笼罩似的,毛发黝黑,却健壮有力,飞窜的马背上是两道人影。
前方的身形略显娇小,胸前鼓鼓囊囊,后面的身影很高大,只是全身破破烂烂的衣衫,条条撕裂上干涸又接着润湿的血迹在狰狞,瀑雨的冲刷下仿佛愈发浓烈。
“咳——咳”
那道高大的人影勉强开口,颤抖着说道“凝儿,我怕是不行了,一会儿你抓紧走,不要停留。”
“云哥,我们不是说好同生共死么,你怎要抛下我?”另一道人影哽咽开口,话语里尽是不舍。
雨纷纷滴落,冲刷着泥泞的路面,带起几分萧条与徒然。
被叫做云哥的人身体微微颤抖,随后用力开口,“别忘了,你还要保护好长安,让他平安长大!”
凝儿听后息了声,只是看向前方未卜的道路,目光更坚定了几分。
骏马如一道飞窜的箭,在泥泞上不断踏出飞溅的水花,两人不再做声,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
……
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始终阴沉的夜色终于显出零星火光,呼啸的风中在不断摇曳,显得微弱。
“吁——”
马蹄渐渐停歇,前方景象也展现出来。
夜色下浩浩汤汤的长河,不断冲击着岸边的船。
近岸处有十来人身着蓑衣,斗笠下火把在坚强的燃烧.
每人右跨都带着剑鞘,长剑独有剑把在外,他们严阵以待,很警惕的样子。
看到骏马终于出现,最前方的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头长长叹息一声,随即招呼其他人去船上。
他则快走几步,迅速来到二人身边,身后的火光映射在他枯老的面容上,透露出不安与焦灼。
“少宗主,快些行动吧!只要逃远一些,他们未必能找到。”老头开口说道。
看向两人憔悴的面容与布满血迹的衣衫,他又长吁一声:“只是苦了宗主了,唉!”
云哥下了马,又将那被他称为“凝儿”的女子缓缓抱下,随后开口:“孙爷爷,你带着凝儿快走吧,没有人拦住我那师弟,谁也逃不出去!”
此时岸边滔滔声不断,风雨依旧下着,只听见一人开口大喊:“船已经备好,随时可走。”
时不我待了,云哥未再多言,他牵着凝儿的手快步走向岸边,孙老紧跟其后。
走到岸边,云哥轻声对凝儿说:“再让我看一眼长安吧。”
凝儿双眼通红,微解前衫,将长安那稚嫩的小脸露了出来,云哥看着,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他又亲手拉上凝儿衣衫,轻轻说道:“走吧!”
凝儿向船上走去,云哥看着面前。
他又看向船上的数十人,大声喊道:“今生是我季天云对不住各位师兄弟,让你们还要在鬼门关走一遭,若我季天云福大命大,侥幸活了下来,定会报答各位恩情。”
船上数十人听着,话毕,一个身形瘦弱的人开口:“这叫什么话?季师兄于我等有大恩,怎可不报?不过眼下还是先护送张师姐最为重要,多余的话我等就不说了,只希望师兄活下来。”
季天云看着面前一张张模糊的脸,心中一阵酸涩,到底是拖累了许多人啊!
船开始走了,借助盛大的河流,行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成了夜色里茫茫的一个小点。
“季天云,你若死了,我张冰凝定不苟活!”
一声娇弱却有力的呼叫传出,季天云听到后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却没回应,只是转过头,与孙老并行着看向来时的路。
季天云想了想,又走到那黑马旁,用力一拍马屁股,黑马便嘶叫着跑开了,逐渐消散在远处。
孙老注视着也没阻止,只是无奈摇摇头。
“你呀,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幽幽的黑穿杂着几分暗月的光,天上的云层稀疏了些,雨小了些,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季天云看向左侧的孙老,目光中带着几分愧疚,孙老目光紧盯着前方,却开口:“天云小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宗门出了这档子事情谁也不会怪你,别以为委屈了老头子我!”
停顿一下,孙老又开口:“你以为让我安心养老才是报答吗?错!剑客,宁死而不寻安!”
此话听到季天云耳里,却是不同。他强笑道:“孙爷爷,是我着相了!”
季天云在心里却感慨道:“可惜还没让孙爷爷好好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呢。”
二人随即无话,待到季天云又想开口询问些什么时,远远的路径上传来浩大的隆隆声。
最前方一骑枣红色骏马,随着清一色黑马,蜿蜒的队伍仿佛看不到尽头,兵器寒冷的光在月色照射下显出肃杀之色。
霎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化作无形的剑,在空中震慑。
季天云右手负后,拔出了他的“清夜”。孙老也一同拔出剑,看向前方。
“师兄,想必是恭候多时了吧。你说你要走,怎么也不和师弟我说一声呢?”
“可让师弟我好找啊!哈哈哈哈——”最前方一个身着红衣,面容俊秀的人说道。
季天云看向前方熟悉又陌生的师弟,感到一阵恍惚。
他定了定心神,愤怒开口:“别叫我师兄,你这欺师灭祖的人渣!”
孙老应和道:“跟这小兔崽子废什么话,看见他都脏了我的眼!”
雨淅淅沥沥,阵阵寒气弥散在空中,在三人交谈中,那支蜿蜒的队伍也已整合好,呈一个大弧将季天云和孙老围在中间。
季天云带着几分不解又问道:“宋应天,师父对你不薄,教授你也没有丝毫保留,你为何要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哈哈哈哈,师兄啊师兄,你怎这般天真。”宋应天锐利的目光扫向季天云,他笑着开口:“师兄,我偏不告诉你,就连死我也要让你死得不甘!”
说到最后他面上已是狰狞一片,在微雨与夜色里仿佛复仇的魔鬼,于地狱火焰中爬出,满是疯狂。
“铿——”
宋应天拔剑,剑尖举到头顶又缓缓向前划出一道圆弧,指向季天云与孙老。
“杀!”
顿时,宋应天身后一众黑衣人猛踏而出,从马上飞掠向空中,最前方几人尤为迅疾,锵然声不断在空中响起。
季天云右脚猛踩地面,身形微低,豁的拔地而起,孙老则向另一侧冲出,顿时,空中剑气啸然,一片肃杀。
季天云持剑,运转剑气,只觉热血上涌,并无惧怕之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浪荡江湖的日子里,心中俱满豪情。
剑气于身体中运转如意,季天云操纵着附着在清夜剑上,猛地一划,呼啸而出!
铮——铮——!
几道几乎同时响起的兵器碰撞声在空中奏演,重合在一起。
迅疾如闪电般,豁的碰撞在最前方几人的长剑。那几人像是遭受了重击,原本飞窜的身影在空中又猛得倒飞回去,有些滑稽。
季天云在空中踏了几步,依旧锋锐的剑风在地面炸起,他直冲宋应星而去!
宋应星看到后,露出一抹残忍的笑,他随即大喊:“所有人去围剿那个老头,不许有人打扰我!”
一众黑衣四散着向孙老围剿而去,宋应星持着“秋水”,从马上飞舞而起,剑尖直冲季天云。
仿佛蹁跹的红蝶,他在淅沥的雨中显得凄美,然而右手持剑又带上了肃杀。一席红衣同样在空中飞窜,距离,在迅速拉近!
只见瞬间,二人身影相近,竟同时喊道:“秋水一剑,天地共诛!”
恍然间,天地中似是多了几许色彩,明亮起来。清夜剑与秋水剑此刻有了灵魂,他们在剑气呼啸,夜雨朦胧中发出了猛烈的一击。
锵——!
短短一声过后,以宋应星为中心爆发了,从空中看,像是一圈圆型的气流向外扩散。
季天云像是遭受了猛的一记重锤,身体在空中被甩出,砸在了近岸的泥泞中。
稍远处的孙老在与一众黑衣搏杀,宋应天的突然爆发同样影响了正在战斗的他。
他在阵阵刀光剑影中遭受重创,由于围攻孙老的人太多,在这一阵阵强烈对碰下,他的手臂被刺穿,血液将衣衫浸湿,又迅速聚在一起,重重滴落。
季天云重咳几声,前胸已经塌陷下去,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他满脸震撼的看向宋应天,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虽说季天云早有赴死之志,可那是在他以为的多人围攻下才会败的,若不是宋应天羽翼丰满,季天云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还在一众黑衣人围攻下的孙老强撑着,心中也是莫大的震撼,不久前宋应天还不过是聚气后期,可如今竟能打败淬气中期的季天云。
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两个小阶段,其中还包括一个大阶段,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席红衣的宋应天在夜色下站着,他看向季天云,面色带起几分嘲弄。
他呵呵笑道:“师兄啊师兄,不枉我谋划数年只为登上宗主之位,只可惜,这天大的机缘你怕是享受不到了!”
话毕,他低下头,眉头微皱,仿佛真的为季天云可惜一般。
季天云此刻只感觉血液与精力在不断流失,他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只是没想到差距竟然这般大,不过一招竟然就被打败,只是连累了孙老。
另一边,孙老在围攻下愈发险象环生。
周遭数十黑衣人都约莫聚气初期,而他不过聚气中期,加上年事已高,气血下滑,仅凭着老道的经验支撑至此已是实属不易。
他心中叹息,可看向四周源源不断的凌厉的攻击,目光又锐利起来。
即使衰老得不成样子,猛虎的傲气又能减几分?
他长啸傲然,往最为密集的一处突进。
体内剑气涌流,顺着特定的轨迹聚在一起。原本枯瘦矮小的身躯此刻像是被强行撑起,蛮横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出。
他开口大笑:“哈哈哈哈——忆当年。”
“天下霸剑谁人挡?只教小鬼看英雄!”
那剑呼啸着,向前重重抡去,孙老燃尽生命所释放出的璀璨火光冲天燃起,霸剑在空中飞掠的瞬间仿佛背负大山,行至最后,面前三四人竟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完全呆在了原地。
嘭!不是剑锋划过肉体,而像是重剑拍击一般,面前三人被重重拍飞,足足数十米才砸在了地面。
空中鲜血飞滞,夹杂着破碎的肉块,像血色烟花,耀眼!
孙老此击过后,豁的栽倒。
身旁一人抓住机会,刺啦——,迅速的一剑,将他的衣衫刺破,连带着腰间捅出一个大口。
此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在消磨着他,他无力再战了。
看似良多的搏斗却几乎在瞬间展开,季天云看向孙老倒地的身影,心中悲苦。
宋应星却俨然不在意一般,他看向身后,只是淡淡开口说了句:“一大把年纪还强提剑气,行霸唱剑,真是找死。”
话毕,宋应星又转过头,他看向面前狼狈的季天云,目光晦涩不定,片刻后开口:“师兄,不若将妻儿位置说出,我将你们一家人接回宗里好生养着如何啊。”
季天云看着宋应星眸子里满是戏谑,强撑着说:“宋应星,你过不了几天好日子的,你的所作所为有违世间伦理,不符剑宗秩序,或许不是凝儿,但终有人会将你亲手打入地狱,我相信那一天不会远的。”
宋应星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可突然一笑,他向稍远处那将剑架在孙老脖子上的人一招手,“杀了吧!”
剑划过柔软的脖颈,带起冲天血色,喷洒在四周人与地面上,血腥味在空气中游走,弥散开来。
而孙老眼中徒留遗憾、无奈与不甘。
季天云视线模糊,却依旧看清了那残酷的一幕,他用力盯着宋应天,像是要用目光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一样。
宋应天看到后满是不爽,他走上前,抓住领口,将季天云强行拖到孙老尸体的位置。
“看到了么?师兄,那老头是为你而死的。”
季云天看着孙老那枯瘦的面容,那大大小小的伤痕正化作一个个匕首,毫不留情的在他心里留下创口。
随后,宋应天又拖着李天云毫不费力的走到岸边,看着那流窜的江河,他靠近季天云耳边,清晰的说出了最后一句。
“师兄,你最好在地下祈祷你的妻儿躲远一些,要是让我找到,会死得很惨!”
还未等到季天云有所反应,他便用力一抛,看着季天云如破烂一般丢入水里,溅起水花,宋应星满意的笑了。
“哈哈哈哈——纵使天下人负我,我又何惧天下人!”
群马循着来时的路,在夜色掩护下走了,留下的是微漠的血味,几具乱摆的尸体与凌乱的痕迹。
浩浩汤汤的长河依旧奔流在夜色里,不停不歇,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