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
京城之中,一片张灯结彩,四周是不绝于耳的管弦之声,因是太子纳妃之日,举国欢庆,人人脸上尽是笑意。
这一天,亦是首辅嫁女的日子。
首辅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首辅嫡女更是被其奉若掌上明珠,尽管众人皆知,这位首辅千金性子骄纵任性,素来是烟视媚行,若非仗着其父身份,众人也不愿与她相处。
只是,有个位极人臣的父亲又如何?
没有人不知道首辅千金凌思嫒对太子一见钟情,可如今天道轮回,饶是身份再尊贵如她,仍是只落得侧妃之位。
那些闲言闲语自然都落入了凌思嫒耳中,可当时的她却恍若未闻,一心一意只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满怀心喜地坐上喜轿,哪怕她引以为傲的尊贵身份如今被流言践踏在地,在常瑶面前一败涂地,可她仍然不后悔。
身后是绵延十里的红妆,首辅宠爱女儿,嫁妆是从小到大积攒备下的,纵然心疼女儿受了委屈,可她仍带着亲人的爱前行--她无所畏惧。
喜轿在东宫侧门落下,碧草扶着她下了轿,维桑抱着剑守在身后,她掀开盖头,仰头望向了眼前小小的一道门,那时候的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只有东宫太子正妃才能从正门迎娶进宫,她只是侧妃,自然是不能从正门进的,只能从这小小的一道侧门进宫。
她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那是从正门传来的,有风吹过,将那些关于他和常瑶的喜庆传来给她,而她却仅是个看客。
身旁的碧草看着眼前寥落的场景,不远处的喧闹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忍不住气道:“小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太子殿下怎么能这么待妳呢?妳说他莫不是变心了吧?”
“既然结为夫妻,就该同声同气,必当荣辱与共,同心……同命。”她抿了抿唇,扬起头来,象是说给身旁打抱不平的碧草,又象是说给自己听,“我既然嫁给了他,就当信他。”
她应该是要信他的。
那是她爱的人啊,是她赌上一切,拼了命也要爱的人,不管怎样,只要他心里有她,也同样爱她,那么太子妃不过是虚名。
她要的……只是他也爱着她而已。
一身嫁衣的少女坐在妆台前。
身上锦绣大红喜服流光溢彩,如瀑墨发整整齐齐地挽起,映着髻上华钗步摇,一张瓜子脸显得格外苍白。
阳光照在铜镜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凌思思下意识地瞇了瞇眼,回神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瓜子脸,细长的眉,一双本该灵动明亮的杏眼里却噙着一抹哀怨,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
特别是原本的凌思嫒太瘦了,又尖又细的下巴,搭上总是轻蹙的眉间,成了一张蹙眉不耐烦的脸,也难怪她在漫画里对着抢了她位置的常瑶就是这么一副模样,表明了“我就是看妳不爽”的样子,换作谁出了事都很难不想到她。
凌思思叹息,没女主命就没女主命,从面相上就能看得出来。
身后,碧草拿着一块绣着金丝的红色纱巾,走上前来,“小姐,吉时已到,我们该走了。”
那么快……
凌思思应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便想起了方才看见的画面。
那是原本漫画里的凌思嫒,纵然她再恶毒,可在最初嫁给男主时,她也是真心抱持着想要与男主共度一生的想法的。
可惜,她终究是错信了他。从此,一步错、步步错,终至万劫不复。
“走吧。”
她叹了口气,没再多想,由着碧草将头纱盖在头上,起身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绕过九转曲廊,眼看已经来到前厅,隔着面纱,依稀可以瞧见拥挤的人群中,首辅负手而立,尽管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凌思思知道,他是舍不得原身出嫁的。
“阿爹。”她轻声唤道。
首辅看着她,在听见她唤他后,面色明显一僵,面对这唯一的女儿,终是狠不下心不管,只得叹道:“思嫒,妳可想清楚了?”
那夜,她明明说好自己不愿嫁给太子,他这才深夜入宫求见陛下,让他收回指婚,谁知隔日回来,她仍旧要嫁入东宫。
他以为她仍是放不下太子,一连几天都没跟她说话。
可气归气,她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又怎能真不管她?
凌思思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隔着头纱,安慰道:“阿爹,你放心吧。我嫁到东宫,肯定会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的,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我怎能放心?妳是不知道,东宫水深,暗潮无数,凭妳要如何在其中生存?”
“我可以的。”凌思思瞪着那双无辜的杏子眼,满脸写着天真,说出来的话却是检那样坚定,“阿爹,妳要相信我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遇到危险我就躲,也会跟常瑶好好相处,不会轻易惹事。”
“妳……”首辅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妳就这么想嫁给他?”
他这个傻女儿,什么都好,偏偏一颗心扑在太子身上,他看得出来,太子心思深沉,分明不喜欢她。
“阿爹。”她低下头,叹了口气,声音故意颤了颤,“只有一年。一年之后,我保证平安无事的回来。况且,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陛下是怎么说的,我也不能拒绝呀!”
那天,皇上找她进宫谈话,承诺她嫁给太子做侧妃,一年之后便会还她自由,然而有个前提--
她必须时刻关注太子的动静,在太子身边做间谍。
天家父子果然最是无情,个个都要利用人。
首辅面色变了变,他当然知道皇上这是要利用凌思嫒,与太子内斗的迹象,可自家女儿夹在中间,岂能斗得过他们?
他沉默不语,迟迟不发话。
一旁的喜轿催促好几次了,碧草这才忍不住,小跑过来,低声劝道:“大人,时辰要过了,这……”
凌思思抬眼瞧了眼一动不动的首辅,见他是不会开口了,叹息一声,无奈地道:“那阿爹,我先走了啊。您自己保重。”
她最后犹豫地看了一眼首辅,一旁的首辅夫人被侍女拦着早已泣不成声,望着她的身影,满脸不舍。
一旁的碧草连连催促,凌思思不得已只得扶着她的手,转身慢慢往门口的喜轿走去。
身后明显有两道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想也知道是谁,凌思思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脚下一顿,飞快转身跑了回去。
“阿爹、阿娘,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要记得,凡事以保全自己为重。若是有人以女儿的安危要挟,你们也千万不要答应,知道吗?”
她的话说得突然且古怪,首辅与夫人具是一愣,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思嫒妳……”
“阿爹阿娘,你们先答应我!”
她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在漫画里,凌思嫒被靳尹囚禁的时候,就是以她的性命威胁首辅,放弃首辅之位,释出权力,最终却落得满门流放,首辅夫妇被杀的下场。
凌思嫒的爹也不是她的爹,她本可以不管这些事的,但她偏偏就狠不下心。
毕竟,是她一手创造的漫画……
首辅夫人推开一旁侍女拦着她的手,爱女心切,上前拉着她的手问:“好,阿娘答应妳。思嫒,妳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妳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凌思思的脸色变了变,看着首辅夫人一脸着急的神色,张了张嘴,终是道:“我没事啊。好了,我真的得走了,否则就要过时辰了。”
说罢,还朝他们挥了挥手:“阿爹阿娘,你们保重啊。”
凌思思当然不会留着给他们继续追问的机会,否则到时候还得想个合理的说法,解释自己到底是如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那可太麻烦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拉着碧草直接上了喜轿,不给身后一脸怔然的首辅夫妇问话的机会,一路赶赴东宫。
男主病娇还疯,指不定错过时辰还要怎么对付她呢。
不过,事实证明,她倒是想错了--
太子迎娶正妃,侧妃与正妃同一天进宫,却只能从侧门进,她是知道的。
但是,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侧门,除了门上贴着的大红囍字,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今日侧妃入门的场面。
太冷清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碧草望着眼前冷冷清清的景象,愁眉苦脸。
凌思思倒不慌张,她伸手掀开头上的头纱,仰头冷静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那是漫画里,原身进宫时也见过的一样的景象。
如果是原本的凌思嫒,她会抱着对美好爱情的想象,一时忍耐地走进去;那么,她呢?
她挑了挑眉,轻笑:“还能怎么办?走进去呗。”
人家摆明了让她出糗,就是想让她难堪,可是她才不是原身,对男主死心塌地,甘愿忍一时委屈,她就要光明正大,抬头挺胸的走进去,让他们知道她压根儿就不在乎!
觥筹交错,东宫此时正是一片喧闹,丝竹声声,映着流水般琳琅满目的佳肴,灯光绚烂,一时不知天上人间。
太子娶妻,迎的是天家儿媳,未来国母,自然是国朝大事,因此座上宴请的多为皇亲贵胄。
常瑶早已被送进朝阳殿中,太子靳尹仍然待在席上,接受众人一一的敬酒,薄唇含笑,显得格外亲切。
然而,唯有一旁身为东宫詹事的季纾知道,他含着笑意的面下,有着如何深沉诡谲的心计。
他抬眼瞥了眼殿外朦胧的夜色,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端着酒杯往太子处走来,笑着替他挡下后来敬上的酒。
“诸位有心了,只是今夜乃太子的大喜日子,这美景良宵,还是留给太子妃殿下吧。”
众人闻言,自然是彼此都懂,各自说笑了几句,便都散去。
靳尹与季纾一前一后走在曲折的回廊上,廊边灯火摇曳,将两人身影拉得长长一道。
“不知今夜殿下是要去朝阳殿,还是丽水殿?”
朝阳殿是太子妃住所,而丽水殿则是住着被封为侧妃的凌思思。
靳尹自然听出他有意打趣,哼了声:“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重臣之女,换作是你,你选哪边?”
季纾手中玉笛一顿,挑了挑眉,“殿下是要问臣?”
靳尹侧首看他。
“那恐怕,臣要让殿下失望了。”他唇角微勾,轻轻一笑,宛如夜风低低地拂过池中幽深静谧的湖水,荡起丝丝涟漪,“因为殿下--您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