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

“我……已经不想再为爸爸妈妈的事责怪自己了。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好害怕会逐渐记不清他们的长相，直到有一天彻底忘记。”

有微茫的光亮自雪的身上散出，她明黄的双瞳逐渐转变为褐色。

“虽然害怕忘记，其实又觉得记忆太过痛苦，如果能简单地怪罪给其他人——该有多轻松啊。”

她一直潜藏着如此的想法。

“渴望救下死去的小狗”、“想要丢掉痛苦的回忆”、“希冀能为父母的车祸找到合理的仇视对象”

将这些愿望混合在一起，又融合神明祸斗的部分认知后，岑雪捏造出了“雪”这一理想的存在。

神明祸斗的真名不得而知，但“雪”其实是她给对方起的名字。

名字是最古老的咒术，命名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束缚。因此，说“雪”是她创造的怪异也不为过。

自我认知并非人类，并且诞生不过几天，没有痛苦的经历。

虽然在“设定”上父母双亡，但有着明确的仇恨对象——那些在岑雪父母葬礼上争夺财产的亲戚，被她潜意识地安上妖魔的形象，与前来追杀妹妹的那两只祸斗所重合。

所谓父母被煮成狗肉火锅，自己遭到斩草除根的追杀——不过是和白芷的故事一样的东西。

是半真半假的虚构，彻头彻尾的捏造。

假如不幸可以归咎于鬼神，人类就能获得安心，这便是宗教最初诞生的逻辑。

“你既不是加害者，也不是受害者……只是逃避了而已。”黎诩总结道。

并非怪异夺舍人类；而是少女模仿怪异。

她就像是那个和影子做交易的书生一样，将痛苦的经历全部丢给祸斗来承担，编造出父母是被妖怪杀死的话来欺骗自己。

最终，连原本的身份都遗忘了——或许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岑雪轻轻地，点头承认。

她浅灰的长发褪去颜色，兽耳和尾巴也逐渐缩短，最终化为萤火虫般的光点，在少女的身前聚拢成型。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蹲坐在地上，打量着两人，欢快地摇晃尾巴。

第三只祸斗显现于此。

黎诩对准小狗抽出折刀，岑雪惊愕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要……做什么？”

“她本来就已经处于垂死的边缘，离开你之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现在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黎诩平静地说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你继续让她依凭在自己的身上，作为‘雪’活下去。”

他面向少女提问：“选择吧，是重拾岑雪的记忆和名字，回归普通的日常生活；还是封印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过往，以妖怪的身份活下去？”

“应该怎么选……”

岑雪肉眼可见地动摇慌乱，向他投来求助的视线，“黎诩……觉得哪样比较好？”

“雪”同样是她的一部分，她仍旧记得这几天的经历。

少女有些自卑地在凹陷的地面里抱膝坐起。

“相比起岑雪……‘雪’更加讨人喜欢吧？”

善良、活泼，虽然有点笨……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单纯率直。

像是忠犬一样粘人，在遇到危机时也会勇敢地挺身而出，迎战比自己更强的祸斗。

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理想中的自己。

可是真正的岑雪并不具备这些优点。

只是一个孤僻、自尊感低下，总是想着去死，还会将理应自己背负的责任甩给怪异，非常阴暗的女孩子。

说不定，消灭掉身为岑雪的部分，以雪的身份活下去才是正确的。

少女希冀地看向黎诩。

如果他也提出肯定意见，她就会完成未遂的自杀，让雪重获新生。

这样，也算是救下曾经被她的任性害死，一起卷入车祸的那只小狗了吧。

黎诩缓慢而坚决地回绝：“不准问我。现在是我作为被你卷入的专家来问你——岑雪同学，你打算如何给这次的事收尾？”

他可以对怪异使用暴力，贯彻自己的意愿。

但他不会干涉人类的自由意志。

因为人只能替自己做出选择。

被拒绝后，她露出泄气的表情，进而努力地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蹲坐在地面上的白色小狗仿佛化为单薄的影子，颜色逐渐淡去。

最终，少女低声开口：“来公园之前，白芷对我说过，要为自己做出选择，不能把问题甩给别人。”

她绕到神明祸斗的前方，双膝跪地。

“所以，请你把名字和记忆还给我。爸爸妈妈是因为我提出的要求而被卷入车祸，我依然明白这一点。”

岑雪抬起脸颊，抹掉不清楚是雨点还是泪光的水迹，“不过，我不会再责怪自己了。世界上就是有不讲道理的意外，不管是推脱给人还是妖怪，都是错误的。”

黎诩点点头，对着最后一只祸斗举起折刀。

“等一下！”

少女拼尽全身力气地呐喊，“但是我也不想让‘雪’消失！不想将作为‘雪’度过的这几天当做无事发生般抹去……”

这就是我的真心，我的选择。

“——我也，不想把黎诩也忘掉……”

稍微有些难为情地，她倾诉道。

“喂……你还真是贪心。”

黎诩轻轻叹息，“既想要找回人类的身份，又要保存怪异的一面。你以后必然会远离正常的生活，吸引众多非人之物，这样也可以吗？”

“嗯，也可以。”

她抿起嘴角。

那是一个柔和的微笑。

“真正的我……就是贪心且任性的女生，你现在才发现吗？”

任性地选择去死，任性地将痛苦的记忆舍弃；

意识到错误后，又贪心地想要找回丢掉的东西。

“我想要找回名字和记忆，又想要‘雪’不会消失——我的选择就是这个。”

她望着黎诩，“能够……救一下我吗？”

他收起折刀，无奈地叹气。

“既然被同一所高中的学妹求救，那就没办法了。”

黎诩揪住神明祸斗的后颈，将她拎起来，小狗困惑地歪头看向他。

漆黑的双瞳中，亮起衔尾蛇一般的冷彻光华。

紧接着，他抓住快要彻底变为虚影的神明，一把按进少女的胸口。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