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舒澜去了医学院,正式进入了临床试验组。

后来蒋君告诉她,她能得到这个机会,全靠了如今的科技进步。

其实早在一年前,蒋君就知道导师跟药企的这个合作研究项目了。舒澜来看病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去找导师。可是他也知道,一般来说新药的研制开发周期都比较长。当时项目开始才一年多,等到一期临床还不定什么时候,到时舒澜的病情可能都进展到不可控制的程度了。他不能拿着舒澜的命去冒险,所以没动这个心思。

可没想到,试验进度之快,远超他的预料。而新药研究之所以进展如此快,是因为研究组用上了如今最前沿的“人工智能大模型”。

以往在实验室里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试错才能得出的组合,在人工智能这里上升到新的维度。它就像一台精密且不知疲倦的“实验机器”,只要给它足够的数据,它会一刻不停地在“大脑中”模拟成千上万次试错,无数种组合。这才使得新药的研发时间呈几何倍数地缩短。

刚好,让舒澜赶上了。

听着这些,舒澜先是庆幸,感谢科技的进步。而后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之前她自以为是的猜度蒋君,还玩小花招,终究是轻看他了。

很快,她就接受了第一次治疗。

按说这种临床试验都是随即双盲对照组。进组只是其中的第一关。进组之后的患者们会被统计系统按照年龄,病情的轻重缓急等等一系列参数,平均分配到不同的组。试验组用靶向药,另一个对照组用安慰剂。包括医生和患者,谁也不知道用的药究竟是哪一种。

不过,舒澜早就有觉悟,从查出肿瘤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进入了一场豪赌。目前来说,她已经在最大程度上掌握了控制权,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认。

更何况蒋君曾经比较隐晦地说过,所谓双盲并不是绝对的,还是“有人”掌握分配结果的。

听了这话,她就明白了。

她的这个肿瘤类型比较特殊,另外,她的基因靶点片段不清晰,对目前市面上大多数靶向药不敏感,这一点在以往是劣势,但却恰好跟这一次的试验的方向高度重合,等于是各种BUFF叠满了。应该算是个参考价值比较高的病例。所以,究竟给她用什么药才更符合试验效果,掌控试验的人自然清楚。

所以,她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

新药的副作用跟上一个比起来小了很多,对于经历过传统治疗的舒澜来说,几乎只有些轻微的不适。甚至都没耽误给徐微微做饭。

徐微微一开始不知道,过了几天之后,舒澜觉得没大碍了,这才掂量着把事情跟她说了。她得知了舒澜经历的这一连串的转折,吓了一大跳,当即便严令禁止舒澜干活。

而后在网上预定了钟点工阿姨,上门收拾卫生加做饭。命令舒澜除了吃饭以及在室内稍微活动之外,其余时间都得躺着。而且每天要定时跟她开视频“汇报”。

甚至还放话,说如果舒澜不老实,就要在屋子里安装监控盯着她。

舒澜被治得没招了,只能乖乖躺了几天。

更无语的是程杰。

他非要上门来照顾舒澜,几乎要把舒澜的电话打爆了。舒澜一开始还怼他两句,后面嫌烦干脆把他再度拉黑了。于是他开始想别的招儿。

上回徐微微给舒澜打电话,让他听了那么一耳朵。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就凭着那么一点信息,竟然找到了徐微微的公司。不过,徐微微也没惯着,直接让人把他轰了出去,并且再三警告他,不准去骚扰舒澜。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舒澜腰板儿都要躺硬了。实在躺不住了,她再三请求徐微微让她出门“放风”一会儿。

徐微微再三确认了舒澜没有任何不适之后,终于松了口。说行,你来一趟公司吧,正好有正事跟你说。

舒澜一听,简直“如临大赦”。也顾不上去想徐微微有什么“正事”不能在家说,非要到公司去说。赶紧扒了身上那件穿了一个礼拜的家居服。一番捯饬,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这时,手机响了。

是孙阿姨。

她告诉舒澜,自己已经在火车站了。

她那“好儿子”朱全永给买了票,今天傍晚就回来。

舒澜支的招儿果然奏效了。

孙阿姨按照她说的,去了闺女家,啥要求也不提,吃喝住一律不挑。勤勤恳恳带孩子,还顺便给闺女女婿做晚饭。

一开始,闺女乐坏了。不用带孩子,她整个人解放出来,很快在镇上找了个看店的活儿。每天一早出去,天黑回来。一个月底薪两千多,多卖货还有提成。回到家,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对着自己妈和男人各种颐指气使。

女婿倒是个老实人,孙阿姨也按照舒澜说的,绝对不跟闺女起争执,言听计从,让干啥就干啥。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儿子朱全永“杀”过来了。

因为到月底了,孙阿姨贴补的钱没“到账”,导致他的信用卡还不上。他给孙阿姨打电话,这才得知老妈已经在姐姐的要求下辞职,跑去给姐姐带孩子做饭去了。当时就坐不住了,第二天就跟公司请假,坐火车一路气势汹汹“杀”回了老家。

期间过程不必详说,总之是一通鸡飞狗跳。最后,当姐姐的到底没闹过弟弟。孙阿姨“被迫”收拾行李,在儿子的“护送”下,回绿城了。

听完了舒澜大喜,说孙阿姨回来的正是时候。

接着,她三言两语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后又把徐微微家的地址发了过去。并且再三嘱咐孙阿姨,一定要悄悄地来,决不能让儿子知道。

舒澜支的是一招“一石二鸟”。摆脱闺女只是第一步,最终目的,是帮孙阿姨把两个啃老吸血的儿女一次性全部解决。

处理完了这件事,她心情大好,喷上了香水,换上了心爱的小高跟,拎着小包“哒哒哒”地就出了门。

走路十几分钟到了公司。上了二楼,一推门,只见满满的人——“几大干将”全都在,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舒澜连忙退了出去,说你们先忙,我在楼下喝点茶。

徐微微却摆摆手让她进来,说大家伙都在等她呢。

舒澜万没想到,徐微微说的“正事”是让她重操旧业。

直到剧本摆在她面前了,她还没回过神来。

过去,徐微微一直说着让舒澜过来帮她。舒澜以为的“帮忙”,是用她经验,面试演员,给新人做做培训,打个辅助什么的。没想到,徐微微竟然打算让她挑大梁当女主,演短剧。

这不行,肯定不行。

舒澜连连摆手,说自己演不来。

一来,她都三十好几了,而且又生了这么场大病。无论颜值还是精气神,全都不在状态。眼下,哪怕是现打“防腐剂”,也回不到当年小姑娘那会儿了。上镜不好看,这不是砸了徐微微的招牌么?!

再说了,她都那么多年不演戏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感觉。再给弄砸了,这不是给徐微微添乱么。

更何况,短剧她没接触过,之前连看都没看过,怎么演?

但其实,还有一条她没敢说。

拍戏,机器一开,烧的全是真金白银。哪怕是短剧,如今听说也都是大制作,服化道精细,场景,后期,宣发运营,哪一样都烧钱。

虽说她现在看着活蹦乱跳的,可万一开拍起来,后面身体出状况,耽误了徐微微的事,那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不过这话不敢当着徐微微的面提。

然而,徐微微像是一早就猜到她要说这些理由,直接把话头截死,说舒澜提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而且非但不是问题,反而是证明舒澜合适这个剧的条件。

什么意思?舒澜被她说懵了。

徐微微笑得意味深长,把剧本往她眼前推了推。

先看看,看完了再说。

这时,一旁的圆脸带眼镜的姑娘也拉着舒澜的胳膊,说姐姐,你就看一眼,看一眼再说。

这是徐微微的“金牌编剧”小天。

舒澜看着姑娘满是期待的眼神,明白了,本子是人家熬心耗力写的。那可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从善如流地拿起了这个叫做《中女逆袭记》的剧本。

徐微微这起名的能力可真不咋地,太直白了。翻开第一页时,她想。

这个剧本讲的是一个身患疾病,婚姻受挫,深陷各种危机,四面楚歌的中年妇女,如何从泥潭中脱身,华丽逆袭的。

其实,舒澜虽然不在圈子里,但近些年流行的影视剧她还是有所关注的。就比如,她知道前一阵比较流行“中女复仇”主题。而且“逆袭”主题似乎也是短剧常见的套路。

所以她一开始以为这个故事也是这种类型。

然而第一页看完,她就不这么想了。

这个本子的特点就是两个字:“翻转”。

女主一开始就深陷危机,随着剧情推进,又继续不断地陷入一个又一个危机。每当所有人觉得她要完蛋的时候,她总能翻转,然后华丽转身,打所有人的脸。

整个剧情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和翻转之间来回切换,层层递进,最终走向高潮的。

但翻转又并不是全部。

创作者一直在试图通过逆境与翻转来诉说着什么。她能够感觉到那种透过纸背传达出的力量。关于女性的成长,关于两性关系,以及女性在家庭与婚姻中的“出路”等等探讨。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抛掉那些为了博眼球故意的浮夸和爽文部分,这讲的,可不就是她的故事么?!

舒澜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浏览了一圈,又回到徐微微这儿。现在,她总算明白徐微微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角色除了她,大概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好,我演。

她点点了头。

顿时,大家伙脸上的表情都一下子放松了。开始有说有笑起来。特别是小天,拉着舒澜的手,一个劲儿问她喜不喜欢这个角色,如果哪里感觉不妥,就大胆说,自己可以改。弄得舒澜都不好意思了。她演了快十年的戏,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改剧本”的待遇呢。

徐微微则靠在老板椅上,抱着胳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定了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一直到天黑透了,孙阿姨才扛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小区。她给舒澜打电话,连声抱怨,说自己对东部这些新楼盘都不熟悉,找了好久才找到地方。

彼时,一帮人还在公司里加班讨论项目的细节问题。

其实舒澜早就发过定位了,她知道孙阿姨准是没舍得坐出租车,一路坐公交地铁过来的。她也没拆穿,直接给孙阿姨远程开了门,让她先把行李放进去归置好。

徐微微看了看表,提议,大家伙一起出去吃饭,顿了顿又补充道,喊上孙阿姨一起。

舒澜点头说自己本来也这么打算的。

接下来,小何订好了馆子,舒澜回去接上人,一帮人浩浩荡荡直奔饭店杀了过去。

孙阿姨头一回跟这么多年轻人一起吃饭,有些不太适应,她有些局促地把从老家带来的青州土产烧饼挨个分给大家伙。还说着让他们别嫌弃。

年轻人们开了一下午的会,早就饿了,当即你争我抢,片刻功夫就把一摞烧饼消灭干净了,异口同声地说“太好吃了”。

吃饭间,舒澜把过去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详细跟孙阿姨说了一遍。

兴许是信息量太大,听得孙阿姨张着嘴巴,忽而惊,忽而忧,直到最后听到舒澜有望治愈,而且还开始重操旧业,这才松了一口气。

菩萨保佑,这就对了,对了!

她喃喃地念叨着,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替舒澜高兴。还拍胸脯表示让舒澜放心,自己一准把“后勤工作”保障好,让舒澜他们放心地在前面“冲锋陷阵”,大展宏图。

说得好,大展宏图。

徐微微端起酒杯,又给舒澜的杯子添满饮料,说咱们这个项目一定爆款,大火。

所有人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姑娘小伙儿们一个个都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舒澜看着她们,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和徐微微住地下室的那些日子。

好久没有这种热血上头的感觉了。

是的,她已经憋得太久了。

无论是“精明贤惠”的富家太太,还是勾心斗角的“绝望主妇”,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她。直到此刻,那个藏在瘦弱身体里的灵魂才又开始活过来。

徐微微是对的,她是个演员,镜头前,那才是她该活的地方。

追忆往昔,不如重新变回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