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云虽不抵咫尺天涯、缩地成寸这般大神通,速度却也不慢,蒲原县又与霜华江毗邻,算不得远。
不出半刻,周明轩便将云头悬止在了一处人声鼎沸,喊号声不绝的码头上方,转身作揖介绍道:
“上仙这便是那霜华江了。”
“自霜华江江神跌落神位化为妖邪之物后,本身的逸散煞气与祁连山脉煞气两两结合,以致情况愈发糟糕,江中水族也是死的死,逃的逃,镇压的镇压,连两岸百姓与诸多靠霜华江为生的飞禽走兽……”
说到这里,周明轩长叹。
“小神镇压霜华江江神后,虽急令诸方山神土地及时补救,但终归神职不同,又受辖地钳制,如今仅能勉力维持一时安宁罢了。”
涂萱笑道:“听你意思,还是希望我家老爷如昨日所求般尽可能为霜华江江神留线生机。”
周明轩拱手不语。
苏眠从那团已然成型的劫数收回目光,道:“打杀与否且不急,先下去瞧瞧乐子吧。”
周明轩,涂萱、柳冥二妖闻言皆是一怔。
但周明轩终究多年为神,对因果关系了解颇深,苏眠又在此刻另提它事。往下扫视一圈便回过味来,既惊又喜。
“上仙,莫非……”
苏眠笑而不语,举步迈出,转瞬落于码头,但来来往往的挑夫、纤夫、商客,却对这位陡然出现的大先生并无生出惊异,至多偶尔投来一束目光,仿佛本该在此般。
周明轩见状紧随其后。
那副急切欢喜的模样,惹得云端想起某些往事的二妖脸上充满古怪,却也不敢背后妄自议论。
略作平复,便一前一后落身码头跟着苏眠、周明轩来到茶摊,瞧起了隔壁面摊那义愤填膺,抓着蜈蚣大喊大闹的书生。
“诸位不妨评评理,在下披雨带露在此等船,原想吃碗热面驱寒果腹,谁料还没吃上两口,竟发现面中藏有一只硕大蜈蚣。”
“若只是这也罢了,毕竟春夏蛇虫鼠蚁泛滥,多是不查钻入食材才被一并下了锅,不求其它,只愿老板重新做过一碗,可谁料,老板竟污蔑这蜈蚣是在下故意塞入碗中企图落个白食……”
“诚然,在下家境固然落魄,却也不至于连碗都付不起,莫非会为了区区一碗清水面,连读书人脸面都不要了?”
书生穿着一身干净长袍,虽是麻布,也有缝补痕迹,但气度颇为不俗,说话也有理有据,围拢的人从他口中知晓前因后果,当即便把矛头指向了面摊老板。
“老孙头,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是你面出了问题,不仅不赔礼道歉,怎地还污蔑这位公子?”
“对……无外乎让你重新做过一碗面罢了,也就是读书人识大体,若换他人,少说也得让你赔上些银钱方才了事。”
“这要是吃下肚,怕不是得闹出人命?”
“妈耶,我出工前才带婆娘和娃子吃过,该不会有毒吧……”
……
声声指责入耳,面摊老板愈发焦急。
他拼了命解释,说是事实并非如此,并且每次出摊收摊,都会将锅碗洗刷干净,下面也都注意着,若真有毒虫,只怕下面时自己就先被咬了,怎会什么都没瞧着。
甚至还不惜将锅中滚烫面汤倒尽,簸箕里面条尽数摊开以证清白。
“既如此,那在下只让换过一碗,又不曾说不给面钱,你为何不愿?还污蔑我想吃白食?”
“对,老孙头,你说你清白,那为何不愿?”
“依我看,摆明就是做贼心虚……”
周明轩看得微微皱眉,作为一县城隍,祂自然清楚此事真相,但人间事自有人间去管,是非功与过,死后才会由阴司受理审会。
倒是——
祂目光在书生和老孙头身上来回打量。
“道友重续神道或转投仙途的契机,莫非是应在这二人身上?”
以法眼瞧去,这二人虽与霜华江江神存在因果关系,但其他依江过活的生灵,也大差不差,祂并未发现有何特殊之处。
不过苏眠既未揭露,祂也不好多问,唯有耐住性子等着这桩‘趣事’结束。
…………
孙广才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着被打砸的摊位,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自证清白到了那个份上,依旧没有人选择相信,连曾经老主顾还有相熟的人都与那个书生站在一起指责自己。
如今摊位被砸,码头也呆不下去了。
去往它处讨生计,离家太远又放不下痴女和小孙……
将零零散散东西收好拉着木车离开时,孙广才背影愈发佝偻。
路过土地庙,他顿了顿,还是拿出每日出门前准备的香烛祭拜一番,但这次却什么也没求。
“阿爷,阿爷……”
“爹爹!”
直到回到家中瞧见扑来的女儿和小孙,孙广才那生满褶子和老人斑的脸上,才露出笑意。
俯身正欲拥住扑来的小孙时,却被一个三四十岁,发丝散乱,脏兮兮的妇人抢先一步赶到,拦住孩童去路,怒气冲冲道:
“这是囡囡爹爹!”
她横眉竖眼,大有动手的意思。
孩童大声控诉:“阿爷,你看阿娘……”
“没事没事。”
孙广才笑呵呵替她捋了捋沾在脏兮兮脸蛋上的头发,“囡囡,出门爹爹不是才教过吗,怎么又忘记了?”
妇人骄傲仰起头,“囡囡没忘。”
然后她指向气鼓鼓的孩童,又指了指自己,似婴儿牙牙学语般一字一顿,道:“囡囡是青儿的阿娘。”
接着又望向孙广才,甜甜笑道:“你是囡囡的爹爹,囡囡喜欢爹爹……”
孙广才眼睛一酸,赶紧撇过头。
孩童哼了声,随即好奇问道:“阿爷,今儿怎回来的这般早?”
往日阿爷都是天黑透了才归家。
“怎地,不愿阿爷在家陪你们?”
“愿意!”
稚嫩的声音响起。
孩童开心的直拍掌,“这样我和阿娘就能不必等到天晚才能吃到阿爷做的汤面了。”
妇人说不了如此迅捷的话,焦急下,只得紧抓孙广才手臂来回晃动‘呜呀,嗯嗯’直点头。
而后,她又后知后觉的瞪向孩童。
“这是囡囡爹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