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不是个大夫吗

临安城,河坊街。

斜阳渐落,霞光满天。

庆余堂内,进出拿药的客人仍旧络绎不绝。

“王员外,许大夫还有无诊号?”

“尚有一位,不过要等候稍许。”

“无妨,无妨,我们静候便是。”

学徒许仙,早已成了名声在外的许大夫。为留良才,王员外单独给他开了一间诊室。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伯,持号牌走了进去。

“许大夫,不知何故,最近我连连咳嗽,夜不能寐,偶尔痰中带血。”

“大伯请坐。”

许仙为对方切脉,看了舌苔。

“脉象细弱,舌质淡红,苔薄白,肺气受损所致。”

“大伯,五脏之中肺脏最为娇弱,不耐寒热,再下去易成肺痨。”

“啊?大夫,那,那如何是好?”

“无妨,现在症状不算重,给你开一副百合固金汤,每日煎汤温服。”

随后许仙提笔写下药方。大伯致谢退出,堂外缴费抓药。

走到门口时,大伯停步咳嗽,被个家丁模样的人,狠狠推了一下。

“老头儿,滚快点,耽误我家员外爷!”

“不妨事,客气点。”

“是,老爷!”

说话间,一位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女童,走进诊室。

家丁守在外面,把门关严。

许大夫只有单日堂诊,双日采药或应邀上门。遇到急症,富贵子弟,也得老老实实来取号牌。

“许大夫,敝姓金,由钱江胡兄弟引荐。今日小女腹痛不止,还请望察。”

许仙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员外身着玄锻长袍,气度雍容。而女童外披青蓝大袖,头发梳成双髻,装饰着鹅黄丝带。

此刻她眉头紧皱,捂着肚子。

“看不了。”

“许大夫,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下人无礼?”

“跟他无关,你家小姐这病,我看不了。”

金员外皱眉:“可你连小女脉象都未查看,为何下此断言?”

“别处寻寻办法吧。”

许仙漠然摇头。

那女童疼得哎哟一声。

金员外恼了,蹭地站起身来。

“别处寻寻?我问问你!”

“普天之下,能给妖治病的,除了你还有谁?”

女童拽了拽员外衣袖。

“爹爹,息怒。”

许仙看了看金员外。

“既然知道我给妖看病,那你应该明白,我有三例不看。”

“当然明白,为祸百姓不看,斗殴致伤不看,龙蛇蛟蚺不看。”

“可小女素来恭谨,潜心修行。”

“一只青鲫,既没杀过人,也从不与妖乱斗,你为何不看?”

那女童,也楚楚可怜地望着许仙。

“她没杀过人,但是你杀过……还不止一个。”

许仙盯着金员外。

妖物杀人,便有怨气缠绕,良久不消。

金员外一时有些慌乱:“我从未杀人!”

许仙不语。

“上月……上月,是有两个孩童溺水。”

“就算我不吃他们,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许仙摇摇头:“你不出手相救可以,但他们撑得几息,便是几息。”

“你活吞了他们,便是造下杀孽。”

女童也怔怔地看着金员外:“爹爹,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腹部剧痛,惨叫一声,滚到地上。

“许大夫,你今天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金员外心疼女儿,身形一振,立时化出半妖形态。

只见他身披金甲鳞片,右手中多出一柄紫青锤,两根胡须飘飘荡荡。

“怎么?不给看病,你就要杀我?”

“爹爹,不要!”

女童还在地上翻滚。

金员外又急又气:“你若不救,今日我便多一分杀孽!”

许仙摇头:“要不是想少沾因果,你这妖物,我也可以杀了。”

金员外冷哼:“我知你是药仙,赫赫有名,但有病时我才央求于你。”

“你若是不救……那可要当心了,我乃八百年道行,浦阳江红鲤金君!”

说罢,他当即挥锤,隔空砸碎了一把椅子。

外面等候的病人惊讶起来。

“里面是怎么了?”

那家丁吼道:“椅子倒了而已,别吵,别吵,员外爷看病!”

“最后问一遍,你看还是不看?”

“爹爹……”

许仙叹了口气。

从桌子下方,掏出一把油纸伞来。

“怎么?一把伞就想跟我试试?老夫送你归西!”

第二锤下来,直奔许仙面门。

油纸伞轻抬,红鲤金君连人带锤,都倒飞出去。

轰隆。

砸得墙壁碎石脱落。

“哎我说,里面是不是打起来了呀?”

“快找人看看吧?”

“许大夫,没事吧?”

许仙从容答复:“不要紧。”

诊室内。

“不可能!”

红鲤金君右臂震裂,嘴角满是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许仙。

“爹爹!”

女童翻滚着朝他爬过去。

红鲤金君一咬牙。

“也罢,我拼死也要让你救她!”

说着,他就要起身再冲。

许仙无奈,手腕翻转,油纸伞化出原型,是一柄剑。

剑鞘漆黑,衮角装饰,神光内敛。

看到那剑身装饰,红鲤金君脑子里轰然一震,呆立着不敢上前。

“尚未出鞘,你也认得?”

“你怎么,怎么会……”

“认得就好,别无谓挣扎了。”

红鲤金君叹息一声,化为金员外身形。

忍着手臂剧痛,俯身抱起女童,眼中仍有惊恐与悲怆。

女童捂着腹部,已经疼得五官抽搐变形了。

走了几步,金员外忽地扭身跪了下来,眼中含泪。

“仙人,小人有眼无珠,但小女金袖,秉性纯良,幼时还救过落水船客,若你能出手诊治,往后但有所需,我自倾囊相助!”

许仙看了一眼,女童此刻几近昏厥,眼神涣散,这么下去,真就不行了。

“我能需要你什么?”

金员外心头一凉,闭上了眼睛。正待起身,又听许仙说道:

“倒是有一样东西,在浦阳江底,江龙府的地盘,我搜寻不便,或许你能帮上忙。”

“听说百年以上的河蚌,灵珠制药效果甚好,你帮我弄些来。不可杀生,想法子兑换些就是。”

金员外激动不已:“多谢仙人!”

他抱着女童,磕头不便,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你把她放在椅子上吧。”

许仙起身,行医叠功德,本没那么多讲究。定了三例不看的规矩,主要是为了挡下自己不喜诊治的病人。

此刻,能拦住别人,却没能拦住自己的恻隐之心。看那金君神态,所说应当不假,这女童既然幼时救过落水船客,病急之时,也当有人相助才是。

倒是这金君有些可笑,若早点说明此事,好生商量,未必不可,偏要动手逼迫才行。

那位叫金袖的女童已经疼出幻觉,嘴唇发白,气息微弱,胡乱地呢喃着。

许仙切脉望形之后,倒出玉瓶之中,最后三颗洁云丹。

“你家小女,饮食不节,又误吞毒菇,肠胃急症发作。给她服下这颗洁云丹,回去后再用丹汤调理两日。”

金员外连忙喂女童服下丹药,又接过另外两颗。

不多时,女童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神色也平静下来。

“来,快给仙人磕头!”

金员外欣喜,拉着她便要磕头再拜。

金袖乖乖跪下。

许仙摆摆手。

“不用,浦阳江里老蚌多,往后你给我寻些灵珠即可。”

“是!仙人,那这椅子……”

“不妨事,倒是这把剑,不提最好。”

“仙人放心,胡兄弟叮嘱过规矩,除了拿药治病,其他守口如瓶!”

金员外拉着女儿,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个叫金袖的女童,临走时频频回头,大眼睛忽闪忽闪。

两人出门后,许仙以剑轻挑,那碎了的椅子,破落的墙壁,顿时恢复如初。

先用幻术遮蔽,隔日再寻个借口维修就好。

这时,有病人好奇,探头进来。

“许大夫,刚才听着嘈杂,没事吧?”

“没事,你让他们稍候片刻,我歇息歇息再继续。”

病人应声掩门。

许仙从鞘中缓缓抽出宝剑,剑身亦黑,似是乌铁。

稍一运转法力。

铮!

寒芒乍起,剑身瞬间明光闪耀。

这把断魔剑,许久未出鞘了。

前世他本是仙人,因追杀一条恶蛟,大闹龙宫,惹恼了背景通天的龙族。

之后便被贬至凡间,已经二十来年。

当初师父亲自出面,几经周折,才争取到从宽处理,破例让他带着半数修为转世。但也得老老实实叠满功德,才能返回仙班。

转生此世,披了天庭的功行甲,领了悬壶济世的功德之路。唯有行医看病,才能积攒功德。

托生成钱塘人家许仙,字汉文,从庆余堂药铺学徒做起。

为防他功德未满,就被妖邪所害,师父特赠一柄断魔剑。

还慎重交待他,此世圆满后,不要继续追着龙族不放,否则再遭处罚,就难以翻身了。

“就这么算了?怎么可能!”

许仙抚拭剑身。

断魔、玄天两剑之中,他很清楚,师父更爱惜断魔。

已经带着半数修为转世,还要赠他断魔剑,这防的根本不是当世妖邪,师父分明在帮他防着四海龙族。

或者说,真正令师父有所顾忌的,是龙族背后的身影。这几百年来,也不知是谁在撑腰,龙族行事明显骄横了许多。

宝剑腾空,轻轻舞动。

待我叠满功德,修为尽返。这次定然要做好准备,先斩恶蛟,再闹龙族。

桀骜不驯的神仙本就不少,多我一个又如何?

《神工仙器》有载:

“断魔,既北方黑驰衮角断魔雄剑,三尺有余。

若剑身尽展,长可至七尺二寸,宽可达四寸八分,重则有二十四斤。

此剑统伏群魔妖邪,下摄幽冥鬼魅。”

门外候诊的病人,纷纷仰头。

不知为何,天上隐隐传来风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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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门,双茶巷。

月入柳梢,一白一青两道光影闪过。

落地后化为两位窈窕女子。

白衣清丽优雅,青衣娇俏伶俐。

正是白素贞与小青。

“姐姐,要不就这里吧?”

小青盯着眼前的破败宅院,上面的牌匾写着:仇王府。

白素贞环顾,微微点头。

“嗯,这巷子萧瑟,正适合我们。”

两人施法,断壁残垣顿时焕然一新。

室内明烛点点,风雨连廊中,也挂上了灯笼。

布置完毕,两人颇为满意。

小青忽然眨眼问:“姐姐,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