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话的,正是刚刚才赶来的种练。想在几十万人的军营里面策马奔腾可不容易,尤其是在他们都陷入到混乱和恐惧中时。
所以待到种练来到童贯的军帐所在时大宋的前军已然溃败,种练刚到帐篷外就听到了自己父亲种师道的那一番退兵言论。
于是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掀了帘子就闯入了童贯的帅帐之中大声喊道。
“童大帅,父亲,我们万万不可撤军啊!西夏贼人设此毒计,定然已经料到了我们会奔逃。只恐怕那西夏贼人早就埋伏在沿途的路上,就等着咱们这群人呢。
如今才刚刚开春,天寒地冻的咱们大宋又多是步兵,怎能跑得过那西夏和吐蕃的骑兵,若是真的撤退,咱们这些人十个里面能活下来两三个也是实属不易,若是如此那逃与不逃又有何区别。
所以依在下之见与其狼狈逃窜,倒不如趁着如今兴庆府大门敞开,拼死一搏反攻回去,只要咱们打下了兴庆府那眼下的困局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说完这话,种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试问哪个男人没在内心之中幻想过,这种在危局之下力挽狂澜的情景。
感受着帐内其他武将朝着自己注视而来的目光,种练觉得自己现在就好似土木堡之战后临危受命的于谦。
之前还在担心会不会在战场上丧命的种练,现在就像是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在一种莫名的荣耀和成就感的包裹下。
前世连辞职都不敢的他,此时却觉得哪怕下一秒就是死在了冲向兴庆府的冲锋上那也是值的。
种练两世为人,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像现在这般如此深刻的活着!
只是也许是人微言轻的缘故,种练这一番话说出来,似乎并没有在军帐内引起太大的波澜。
眼见童贯和种师道仍在犹豫,种练一咬牙,索性单跪地朝着他们二人抱了个拳,然后大声的对着童贯喊道。
“童帅,我大宋百年国运可就在您一念之间了,试想当年太宗高粱河之战后,咱宋人就永远丢了燕云十六州,难不成今日之后还要将这大西北全部送给西夏人吗!”
说完也不等童贯回复,便又转身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种师道说道。
“父亲,咱们西军和西夏贼人百年的世仇,孩儿的两个哥哥都是死在西夏人的手上。”
“如今西夏国都就在眼前,孩儿断没有转身逃跑的道理,若是父亲您执意要走还请给孩儿留下些有血性的厮杀汉,让孩儿去替兄报仇!”
“好!不愧是我种家儿郎!”
种练言及于此,原本已经心死的种师道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想自己一个从军几十年的厮杀老将,慌乱之下竟然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看的透彻。
睁开一双丹凤眼,虎目瞪圆扫视着帐篷里的诸将,用手捋了一把长须,刚烈决然的说道:
“诚如我儿此言,如今咱们陷此绝境,唯死战方能寻得一线生机。赢了,咱们灭了西夏载入千秋,输了,就此战死沙场,也不枉咱一生戎马!”
种师道的这番话说出来,也终是给心里早就乱成一团的童贯指明了方向。
童贯长出了一口气,原本慌张的脸色,此时却因为激动而胀的通红。他强撑着威势,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用激动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喊道:
“国家兴亡,百年国运在此一战!全军将士传我将令,全军反冲兴庆府,胆敢言退者斩!”
………………………
兴庆府的城门之外,李乾顺骑在马上的激动得双手冒汗,只觉得内心之中有一股恍惚的不真实感。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一击得手,率领西夏铁骑一举击溃了大宋的前军。
兴庆府的城墙之上,西夏百官更是弹冠相庆,喜极落泪。这些年来,西夏在与西军的斗争中已经逐渐落了下风。
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们继续按部就班的与西军那么打下去,百年之内西夏必然亡国。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出此绝计,以国都为饵,引宋军主力深入腹地决一死战。
所以如今计策已成他们心下又怎能不喜,大宋的前军退去之后,眼下的局势已然明了。
宋军的退路之上,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精兵强将,只待宋军败退便可以一拥而上将这股宋军全歼于西夏境内!
而一旦这股宋军被全歼于此,大宋西北秦陇一带就将门户大开!
大宋富饶的土地,数不清的美人财宝,就会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他西夏的面前!
也许经此一役,他李乾顺也能如先祖李元昊那般从大宋的身上撕下来一块肥肉,成为西夏建国以后第一个开疆拓土的皇帝!
望着广阔的平原上宋人撤退之时丢下的尸体和各种军械,李乾顺觉得大宋的汉人占领着富饶的中原地区时间已经够久了,也许接下来是该到他们党项人进去享受享受的时候了!
正在那想着带到攻入大宋之后自己该如何享受,李乾顺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堵黑墙在朝着自己飞速的逼近,亦如那吐蕃骑兵冲入宋人军阵时的模样。
西北的开春天寒地冻,最适合骑兵奔袭突杀,这对西夏人本是好处方便他们追杀逃窜的宋人,但此时却成了勒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根绳子。
几十万的大宋汉子,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兴庆府反冲了回来!
不只恐惧会在人群之中传染,疯狂也同样如此,甚至更为尤甚!
包括随军民夫在内的几十万大宋汉子,早已被告知了他们眼前的处境。
虽然宋军前锋已经溃败,面前是西夏的骑兵,可他们身后的路上却更是埋伏了西夏与吐蕃的精兵。
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向前冲,冲入到眼前的兴庆府内才能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童大帅早已下令,冲入兴庆府后兵不封刃,血洗三天,西夏财宝美妇任尔取之。
他们这群兵大头,苦民夫,本就是烂命一条,又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所以与其做了那逃亡路上的亡命鬼,倒不如拼命一战,说不定事后还能尝尝高贵的西夏皇后是什么滋味!
马蹄般的震动如惊雷般传来,包括李乾顺在内的夏军都茫然抬头看着这股如黑云压城般朝着他们奔袭而来的宋军。
“这群宋人是疯了不成!”一个愣神之间,原本远在五里之外的宋人骑兵转瞬之间便到了眼前,而在这群骑兵的身后,更是乌泱泱的一片人群攒动。
看着近在眼前如疯魔般冲向自己的宋人骑兵,之前还勇猛无敌的李乾顺却是没了敢再战的勇气转身调转马头带着亲卫便要朝着兴庆府内赶回去。
宋军人马几倍于他西夏和吐蕃,之前能将其前军击溃,靠的全是吐蕃人的临阵倒戈在宋人军营之中造成了慌乱。
如今,宋人重新结阵而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疯狂。他麾下的铁鹞子就算是再骁勇善战,又怎能以一敌十,抵挡住这群疯了似的宋人。
更何况眼下这群宋人不过是临死反扑,只要他们进了城固守兴庆府等着各路勤王的大军源源到来,那这群宋军仍然是死路一条。
只是他李乾顺能想到的事情,宋军的各位又如何能不知道。眼看兴庆府外的西夏人转头就走,冲在宋军最前面种练和一众西军骑兵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那冲在首位的种师道更是对着四周的人嘶吼道:“诸位,对面为首那个身系红袍的就是西夏皇帝李乾顺,千万不能走脱了这贼子,让其进了兴庆府。”
说完便一刀砍在了自己身下正在骑着马儿的屁股上,马儿吃痛之下便带着种师道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见状种练和剩下的人也是有样学样,跟上了种师道的步伐,紧紧地咬在西夏人的屁股后面。
听着自己耳旁呼啸而过的强风,种练努力的凭借着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控制着身下的马匹,跟在种师道的身边向前冲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性好战,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从小在沙场上长大的缘故,感受着战马的颠簸和沙场从上迎面吹来的腥风,种练不仅不觉恐惧,反而感到十分的兴奋。
而就在种练策马奔腾感到兴奋的同时,在他前方的李乾顺等人的心情却好不到哪去。只见李乾顺的身旁一个眉重脸阔的汉子驱马走近了些,大声开口喊道。
“陛下,后面的宋人咬得太紧了咱们这些人估计是回不去了。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让城墙上的众人早早地把兴庆府的大门合上才是。”
说话的是西夏晋王察哥,李乾顺的庶弟,为人很是勇猛,是西夏难得的能堪大任的大将之一。
可虽然李乾顺平日里与自己这位庶弟关系很好,但是眼下却是不太想搭理他,只是默默地埋头赶路不与言语。
诚然,李乾顺现在下令让兴庆府城墙上的士兵把门合上,确实能把宋人关在兴庆府外。可如此一来,他们这群西夏骑兵也同样是进不了城。
他李乾顺愿意拿西夏国都为饵,用百年的国运去赌自己的前程,但可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西夏的未来。
而这其间的一切说起来长,但自从宋人反攻,再到李乾顺等人跑到兴庆府的城门下其实也就是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
当李乾顺等人的骑兵通过城门冲入兴庆府内时,那守城的士兵一时间竟还没反应过来。
李乾顺冲入兴庆府后就立刻大喊着让守城的士兵关上城门,但已然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就在他刚冲进来后不久,种练与种师道率领着西军的骑兵后脚就跟了进来。
而在这群西军骑兵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宋人士兵。
一时间兴庆府的城门被人海所填满,来自于宋人的喊叫和嘶吼,将这群刚刚还沉浸于胜利喜悦的西夏人从美梦里狠狠地拉了出来。
香饵之下,必有死鱼。可鱼儿临死前竟然一跃出水面,一尾巴扇在了钓鱼人的脸上,把他打入了水里!
至此,兴庆府门户大开!
西夏人的国都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赤裸暴露在种练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