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铜钱甲胄,手握金骨,老排头这回底气可足啦。
为嘛?这金骨是茅山道士的脊骨。茅山多驱鬼镇尸的术法,糯米、鸡血、黄符、墨线,这些镇尸之法多出自茅山。
那道士仗剑济世,行遍南北,一生镇尸驱邪无数。
生前留名,死后留骨:不化骨。
那位问了,啥是不化骨?我慢慢道来,您细听分说。
《子不语》分僵尸为八类: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人死之后,精气贯入之处,尸骨可不毁不坏。
扎纸匠的手,夜香夫的肩,抬轿子的腿,说相声的嘴,一辈子手艺都搁上头。
人死灯灭,这块骨头生前太灵,死后或不腐不烂。若是机缘巧合吸日月精华,便能通灵,称不化骨。
奸恶之徒,不化骨或变作精怪,作祟害人。
大善之人,不化骨可做吉物法器,镇宅辟邪。
那茅山道士死后,脊骨化为不化骨,成了镇尸驱鬼的法器。
老排头抄起金骨,斜撩横劈,前挑后刺,或做鞭打,或做剑刺,或做刀砍。
河尸一见金骨,如老鼠遇上夜鹰,寒冰掉进油锅,鸟兽虫散,望风披靡。
排头攥着家伙,左戳右打,一窝子河尸,沾上的掉肉,碰上的断骨。
好家伙,这哪是不化骨?成阴曹地府的打尸鞭啦!
金光所至,千百小鬼无不魂飞;鞭影到处,十万尸傀尽皆丧胆!
一袋烟的功夫,排头就降服七八个河尸。
绑在竹排上,符纸贴着面门,鸡血淋头,嘴里塞上黑驴蹄子。
排教的人以为躲过了这灾,避过了这劫,没成想还有变数。
运河里头,蓦地窜出血光,照在剩下河尸身上,河尸顿时如疯如魔,尸蟞围尸般聚了上来。
老排头不化骨拿在手,仍是一下一个,打地鼠一般,可几次三番后,开始慌啦!
怎么?这不化骨打得退河尸,却降不服了。一骨头下去,尸体萎靡沉河,可一盏茶的功夫,又冒上来啦。
再出水面,越发悍不畏死,煞气越来越强,眼瞅着不化骨顶不住了。
排头眼瞪圆,一咬牙,把那祭河的血王八剁开,血浇在金骨上,再朝河尸身上抡!
您别说,真奏效!鳖血浇身的金骨,打在河尸身上,呲呲冒青烟,如雪花遇热油。
一番长戳短打,两三具河尸血肉糜烂,白骨尽碎。
可这打一回,金骨上头鳖血少一分。等降服十几具河尸,金骨上已没了鳖血,连骨头也黯淡了。
老排头发了狠,照胳膊上划一刀,血汩汩浇在金骨上。
他走南闯北,执掌排教,喝过多少符水,服过多少地宝,镇过多少妖邪,他这一身血,血王八也比不了!
这边厢啊呀呀一声大叫,那边金骨一挥,举火烧天,打的尸煞邪祟抱头鼠窜。
谯楼报辰,鼓响午时。
一窝子河尸哪?搁木排上啦,被收拾一干净,都捆成粽子啦!贴上黄符,一个摞一个,堆咸鱼一般。
老排头抽袋烟,箕踞坐着,愣在那啦。
今番端午放排,祭河拜神,折了大半个排教,这回元气大伤,没三两年,回不过气儿。
不过排教掌舵的是排头,老排头在,排教就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排教死的死,伤的伤,剩的几个可没闲着,给排工收了尸,绑好散架的木排,日子还得过不是。
您别以为到这就算完了,后头可还有事哪!
排工刚绑好木排,要撑竹篙,就觉得一阵晕晃,好似山摇地动。
这一回过味儿,脸色惨白:“尸抱船!还有河尸!”
这回连老排头也怵了,刚才那茬河尸,他就掏尽了能耐,再来一茬,今日没活路啦!
这边厢十几双眼瞪的滚圆,打眼瞧一仔细,心稍安。
尸抱船,没假,可就一具河尸,寻思是漏网之鱼。
老排头抄起金骨,更不怠慢,劈头盖脸打将过去。
他这膀子一甩,河尸拿手一接,两边一较上劲,哎,河尸嘛事没有,金骨不当事儿啦!
老排头眼瞪圆,照胳膊又划一刀,血汁似糖汁朝上浇。
刚才金骨打河尸,甭管多凶的尸,碰上这带血的金骨,个个呲呲冒青烟。
可这具尸浑身冒黑血,金骨打将出去,嘛用没有。
老排头慌啦,定眼一瞧,这具河尸大不相同,是具红尸!如大红灯笼,满堂红!
红尸黑血,邪祟诡谲!
他走南闯北,邪乎事儿见过一茬又一茬,可活大半辈儿,红尸?真没见过。
人死灯灭,只留尸骨,白骨一堆,众生之相。
逢上尸煞,也是白骨之相,这红骨红尸,必是精魔鬼怪,夺天造化!
竹排上,这边一打愣,那边一使劲,红尸膀子一甩,老排头可就被拽下河啦。
金骨在手,一阵横抽竖打,却全然无功。
红尸不怕鸡血,不怕黄符,不怕糯米,不怕墨线。
一人一尸,几番斗法,老排头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红尸两手一伸,勒住排头脖子,这边沉肩,那边调肘,这一运劲儿,不好,老排头被生拽河底啦!
功夫不大,金骨漂上来啦!再一瞧,皂青对襟大褂跟着往上飘,染满血水,像寿衣。
老排头的尸身紧跟后头,四肢僵硬,两眼瞪滚圆,死不瞑目。
可还没完!红尸河凫子一般游到木排边,这一运劲,十几个木排都散了架,打眼再一瞧,可全都翻啦。
排工掉水里,还没挣扎,一双红手穿心而过,不用看,都死透啦!
就这几炷香的功夫,整个排教死绝啦,几十条人命,没一个活口!
这案子闹大啦!轰动京城,震惊朝堂。六扇门,锦衣卫,东厂,刑部一齐来查。
查了几日,结不了案子,只把河里竖尸对上了号。
有溺水的,有跳河的,有谋财害命的,有抛尸毁迹的……多是方圆百十里的人。
朝廷仵作验尸,全是寻常尸体,不是尸煞,也没尸变,怎会河中害人?
耗时费力,没个结果,咋向百姓交代?人朝廷可有招。
解决不了案子,那就解决知道案子的人。
皇城城墙,叭嗒!贴一告示,说是邪教妖言惑众。
运河尸煞?哪有那事儿?扰乱人心罢了,你还真信?
什么?你亲眼见的?
你哪只眼见的?怎么我没见单你瞧见了?邪教里有你亲戚哪,他拉着你去看的?
你看这事是真的?你再看看这板子是不是硬的!
得嘞,这么一结案,斩不断的乱麻当一锅稀粥乱煮,囫囵压下去了。
可您得记着,堵得了三两人言,堵不了悠悠众口。瞒得了匹夫愚妇,瞒不了公道人心。
这朝廷哪,早晚要完。
朝廷犯迷糊,徐量可弄明白啦!怎么?你且听我书往下言。
捞尸的阴老三,放排的老排头,排教几十名排工,尸体送到棺材铺。
家人掏钱买棺,尸体开棺入殓。
阴阳灯照,黄光斑驳。
这些排工多是平头百姓,会些驱邪术法,能耐不大。
阴阳灯照生平,得了些五品四品的江湖之术。
憋气术,撑船术,障眼术,房中术,开蚌术……
阴老三捞尸半辈,也不算啥奇人,给他入殓,却得件四品好物。
嘛玩意儿?烧尸火。
这火克尸,碰着死尸,拿这火一烧,一盏茶的功夫,就烧成骨灰啦。
除了死尸,也克奇尸、邪尸、僵尸。
只要跟尸沾边儿,就是乡村老尸,也能镇之杀之。
烧尸火,养成类宝物,这会还不厉害,烧的尸越多,火越霸道,先养着吧。
四品得这一件宝物,可不寒碜,阴老三捞尸半辈,开出这件宝物,也没离了尸的范畴。
可阴老三临死前大叫“不是尸,不是尸”,这可邪乎。
阴阳灯里,来龙去脉徐量瞧一满眼儿。
这阴老三黄河捞尸几十年,练就一对毒辣招子,黄河浑水他也能一眼望到底。
临死前哪,他透过运河浊水,看到河底藏一人!
不是尸,而是人,一个念诀控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