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进石坟,他不敢跟啦,闹不好被发现,他猫外头,藏蒿草后,一动不动似王八。
一炷香的功夫,人出来啦,俩人进去,一人出来,那人呢?没影啦。
等师父走远,他蹑着步子,进了石坟。
里头古墓布置,封青膏泥,摆镇魂钉,彩绘砖雕,一斗三升托替木,斗上出耍头,木两端卷杀。
再往地上一瞧,汗毛吓炸喽,哎……一张人皮!
人皮血淋淋的,刚剥下来,摆石砖上,晾晒着呢。
跟旁躺具血尸,瞧着骨架大褂,正是刚才那位。
再往里瞧,还有几张人皮,血迹未干,八成也是被害的弟子。
他瞅着瘆人,不敢多呆,正要跑哪,这一琢磨,也不敢跑。
怎么?跑回去,见了师父,难保自己不成一张人皮。
他跑江湖,也有些武艺,可一估摸,跟师父比,顶多三七开,人三刀把自己剁七段。
不敢回去,硬着头皮朝前走吧。没走两步,四壁森然,血刻五字:皮影教祖地。
“皮影教?祖地?”
石坟外头也刻这字,一模一样。皮影教,指定是门邪教,祖地又是嘛?
他正迷糊呢,眼一瞥,右边十几口棺材。桃木大棺,红如灯笼,血染一般。
瞧着忒诡异,他解下腰间葫芦,酒壮怂人胆,灌了两口。
酒入肚,胆可大啦,手不抖啦,腿不摆啦,除了脸变通红,裤子变焦黄,嘛事没有。
手一把棺材,劲儿一使,哗楞一推,棺材推开了。
打眼一瞧,里头躺张人皮纸,金黄的色儿,如涂金粉。
又推几个棺材,没两样,里头都是人皮纸,金纸一般,都是死物。
他再细瞧,棺材前有铭文,密密麻麻篆满小字,记着亡人生平。
他挨个瞧个满眼儿,可了然啦,棺材里头是谁?历代皮影教教主。
这是皮影教祖地,教主死了,都葬里头。外头有口空棺,刻着师父名字,寿终之后,估摸也葬这里。
十几口桃木大棺,正中央是个石台,上头摆个匣子,他一打开,嗬!里头有本古书,黄色的。
“人皮秘笈!”
他一念叨,没二话,揣怀里啦,踉踉跄跄出了石坟。
临了,掏出火折子,薅堆枯草,尸坟里头一点,刷!一片火海。
得了邪书,他可不敢回去,村后是山崖,折腾到半夜,从山崖下去,才算下山出村。
往后,他照着邪术练功,剥人皮,制皮影,收教徒,害人命。
没几年,功参造化,成一方妖魔啦。手下一帮皮影艺人,为虎作伥,替他害命。
说也古怪,等他功力深厚了,去寻皮影教祖地,可故地重游,他傻眼啦。
怎么?村子没啦,石坟没啦,人也没啦,物也没啦,只剩秋蒿满眼,荒草满地。
黄粱一梦么?可人皮秘笈攥手里呢,实实在在。
闹不清个子丑寅卯,他一合计,得嘞,崩琢磨啦,难得糊涂。
往后,仗着人皮邪功,害了多少命,剥了多少皮。又惹上六扇门,被一番围剿,躲到皮影村,养伤练功。
赶上徐量火烧皮影村,大败人皮纸,皮影教主破棺而出,一番龙争虎斗,终是没了性命。
阴阳灯照罢,生平事看完,尸体定价二品,奖励:皮骨术。
嘛玩意儿?弄具白骨,糊张人皮,再弄张黄符,写生辰八字,舌血滴上头,隔一宿,嚯!成大活人啦。
南拳北腿,奇术道法,您会嘛,他会嘛。
皮骨人,跟你一般武艺,和你一般能耐,跟替身没两样。
碰上啥事儿,凶险着呢,你猫后头,让他上,他死了,你没嘛事。
但有一样,皮骨人做事,人得闭关,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白骨好找,人皮难寻。徐量一愣,打眼一瞅,皮影村还剩几个大皮影,一拳一个,捶断了气,塞乾坤袋里头了。
阴阳灯瞧了,皮骨术得了,但还有档子事儿呢。
阴城是嘛地界儿?铁蛤蟆是啥劳什子?
阴阳灯又照一遍,皮影教主生平,可有档子邪乎事。
几十年前,天下大疫,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那会皮影教主还小,村口撒尿和泥玩呢。他天生六指,人给起绰号,管叫他大嘴。
往前倒几年,没疫情那会,老百姓日子也苦。藩王起兵,烽火狼烟,兵戈不息。
那年下场好雨,日子好过些,以前三天吃一顿,现在好不少,两天就能吃一顿啦。
好日子没几天,一场大疫,席卷江南江北。
家家户户,掌除墙屋,杼井萩室,蜃炭杀貍虫。这一整,除了瘟疫,又闹饥荒。
大嘴串巷,遇个乞丐,斗鸡眉,荞麦眼,胡子呲着,七根朝上,八根朝下,长一张偷狗的脸。
大嘴甩他口馍馍,这人吃了,抹嘴道谢,说要报答,救这一村人命。
他说天挨黑那会,有阴城的人,一身红衣,来村里放瘟。你拦着他,别让进村,不然瘟疫横生,神鬼难救。
实在拦不住,我给你写个字,你给他瞧,可保无恙。
说完,手蘸唾沫,横七竖八,搁大嘴掌上写了个字。
那字二百多划,草蛇秋蚓,如鳅乱拱,世上可没这字。
大嘴瞅着好玩,天挨黑,真搁村口蹲着啦。别说,还真给他等到啦。
有俩人,过来了。红毡帽,红褂子,红褡裢,红灯笼裤,红袜子,红鞋……再搁俩枣,跟切糕似的。
大嘴一瞧,嗬!这俩身材可魁梧,三尺大个,快到他嘴巴子啦。
“弄嘛呢?”
“过路的。”
“绕道吧!”
俩矮人,一小儿,耗上啦。
俩人红巾遮面,不漏口鼻,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见人拦路,却不动手,也不着恼,闷着头,朝前走。
大嘴伸手一拦,哎,可有古怪。手一搭红褂子,里头似无血肉,空空荡荡,裹着游魂一般。
任他咋拦,人家似走似飘,脚不沾地似的,没嘛影响。
大嘴没辙啦,手一伸,掌一摊:“呔!看掌!”
这一亮掌,掌上一个小字,字如卧龙,乱如盘虬。
那俩人一瞅那字,隔楞一声,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