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桂。”
借着昏暗油灯,妇人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
那一副瘦削到似乎营养不良的身形,本该还算好看的脸庞却因为过高的颧骨而显得有些生硬,苍白的脸庞和乌青的眼眶,看上去就是个不长命的面相。
只是,过往都唯唯诺诺、眼神躲闪的阿桂,此刻嘴角却咧到最大,露出森森白牙。
其眼中仿佛有无穷的精力透射出来,给人一种疯癫和偏执的感觉。
他手里还提着一柄滴着血的柴刀,这让妇人心神剧震,脑子一片空白,嘴唇都哆嗦起来。
阿桂此刻正用一副怪异的眼神在妇人身上划过,尤其是在对方鼓鼓囊囊的胸口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饶……饶命……”
“不杀我,俺都……都给你。”
妇人的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本能的驱使下,她甚至还故意挺起胸膛。
她知道,之前那阿桂就偷摸着瞅自己,不过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被自己骂了几句后,便臊得不敢抬头。
柴刀挑开了妇人的衣襟,阿桂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妇人努力露出个难看笑容,想要伸手推开刀尖。
但下一刻,柴刀就没入了妇人的胸膛。
妇人的眼睛瞪大,满是不敢置信。
“切,这有什么好看的,那小子心里头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执念。”
阿桂拔出柴刀,转身就走。
……
阿桂的意识苏醒了,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仿佛自己失去了身体,只剩下一团漂浮的意识,这让他觉得十分恐惧。
但他此刻却是能看到东西的。
在他的正前方,是泥泞破败的土路,土路一直向着远方连接过去,形成了一个向下的小坡。四周还有几间形制怪异的土屋,与咱大清的房屋样式不甚相同。
两边有些低矮的植被,但也光秃秃的泛着黄色。
他记得现在应该是夏天,怎么眼前的时节像是深秋,莫非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
但……我不是被砍头了?
他一想到脖子断裂那一瞬间的失重感,便觉得浑身战栗,这种死亡的痛苦,他本能的想要忘记。
这里,难道是死后的地方?
阿桂看着远方的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要下一场大雨或者大雪。
不过他等到半夜,也没有等来大雨。
反倒等来了一个老头。
但他敢确定,这个老头不是普通的老头,因为他是亲眼看到老头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好奇怪,人怎么会从土里钻出来?难道是蚯蚓成了精?
“罗无灾,你特么的傻了啊,如今大乾失鹿,各地龙蛇竞起,天下纷争不断,非是我神道入世之机,你为何死守着这座村子。”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神力殆尽,连神龛都出不了了。”
“等到村里最后那几个人死绝,你也彻底消亡了,就算以后神位上再诞生一具灵性,也不是你了。”
老头痛心疾首,跳起来指着阿桂骂道。
“我?罗无灾?我是阿桂啊,我怎么会是那个狂妄臭屁自大的混账呢?”
阿桂更加沉默了。
他打小就有一个秘密,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住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自称叫罗无灾,乃是平沙村的门神。
门神他倒是知道,每年都会张贴。但平沙村在哪里,他就不晓得了。
那罗无灾自认为神通广大,法力高深。
小时候阿桂被吓哭过好几次,他甚至还把这件事跟旁人说了,村里只找了那杨和尚给他灌了两碗香灰水,自那以后,他就绝口不提此事。
甚至于,性格也变得更加孤僻。
罗无灾嘴臭脾气爆,一天到晚在你的脑子里唠唠叨叨,虽然阿桂没什么朋友,但却从来不觉得孤单。
不过随着自己慢慢长大,罗无灾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近两年的时间,对方甚至都没有再出现过。
“无灾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这次就别犟了,随我前往【大罗天】,等到新朝建立,我等再次入世。”
“左右不过数十年时间,对于我等神灵来说,只是眨眼的功夫。”
老头在阿桂身上一拍,阿桂便觉得身体内多了许多活力,甚至都能走动了。
他试探着向前踏出一步,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膨胀了起来,仿佛从一张纸变得立体。
他回头一看,在他的身后有一闪破旧的木门,门上张贴着年画。
只是此时此刻,年画中间却是空白一片的,只在边角有些装饰的图案。
年画中本该手持着长剑,威武不凡的神灵,此刻正站在现实之中。
唔,也就是阿桂自己。
此刻没有镜子,但阿桂却离奇得能“看”到自己的样貌。
那是一个犹如戏台上武生形象的人,年纪约莫二十来岁,样貌颇为俊俏,身着鱼鳞甲胄,头戴紫金缨盔,一手持剑,背负长弓,端是威风凛凛。
阿桂有些发愣,自己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又环顾四周,这是一座破败的村子,入眼都是黄土垒砌的屋子和院墙,看着比他之前居住的村庄还要破。
这里几乎看不到人生活的痕迹。
只有偶尔几道咳嗽声,证明这里似乎还有人。
“不了,我还是呆在这里吧。”
阿桂摇了摇头,拒绝了老头的提议。
他不认识老头,但他熟悉罗无灾,既然罗无灾死守在这里不肯离去,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相信罗无灾。
“你你你!”
“欸,真是石头脑袋!难道生前那斩首一刀,真把你的脑袋给砍没了?”
老头很铁不成钢,指着阿桂就骂道。
阿桂一惊,怎么自己被砍头的事情连这个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但他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罗无灾。
所以,罗无灾也被砍过脑袋?
“你当真不走?”
老头还想要坚持一把,但阿桂还是摇了摇头。
“哼,你不走我走,看这一回谁给你收尸!”
老头气冲冲地走了,临走之前,将一块竹板扔在了阿桂的脚下。而后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阿桂将竹板捡了起来,怔怔看着远处发呆。
他脑子转得慢,现在什么情况也搞不清楚。
不过,罗无灾啊罗无灾,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叫你爷爷作甚?老子忙着给你擦屁股呢,好家伙,你丫的怎么那么不得人缘啊,这村里人都巴不得你去死,害得我都杀不过来了。”
就在此时,一道虚幻的影像倒映在阿桂的心中。
一个浑身是血的“阿桂”,手里提着一柄滴血的柴刀,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咧咧地说着话。
在他的面前,还有个老汉手持着一把鸟铳,惊慌失措地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