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寿村03

“你……”

厌恶与不敢置信混在一起,卡在嗓子里。

那一刻,沈确感到全身血液仿佛在倒流,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

坡上的男人,竟顶着和她继父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曾经让她活在暗无天日的痛苦中、给她和沈瑶带来无尽阴影的禽兽!

胃里一阵恶心翻腾,沈确下意识地甩开了那只手。

她用尽全力扒在坡上,指甲死死抠进土里,用自己的力量向坡上爬去。

男人再次伸出的手消耗着她的耐心,她烦躁地咬紧牙关。

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沈确终于爬回平地。

顾不上调整呼吸,就急匆匆跑向沈瑶。

刚还在奋力抵抗的女孩,如今被众人压在手下,没了动静。

入睡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

“都给我滚开!”

沈确怒吼着冲过去,先是踢飞了掐住妹妹脖子的马田。

这一脚直接给马田踢蒙了,仿佛刚才哭着哀求自己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沈确随即用力拉开其他人,不顾一切地护住沈瑶。

她跪在沈瑶身旁,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脸庞,希望能唤回一点反应。

“她怎么了?我来看看吧。”

眼见“继父”快步向自己靠近,沈确猛地后退,将沈瑶紧紧护在怀里。

“滚!”

沈确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说着,手摸上刚刚女孩掉落的玻璃片,“再靠近,我杀了你。”

“向医生?你咋个在这点嘛?”

马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的话让沈确愣了一下。

向医生?那个白巫?

沈确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手里拎着药箱,厚重的大衣里露着白大褂的领子,一脸担心地盯着躺在怀里的妹妹。

“我听到鞭炮声了,想着去帮帮忙。”向医生惋惜地皱着眉,“是哪家啊?”

听罢,马田走向推车,掀开毯子,“桃子。”

.

寒风依旧肆虐,穿透卫生所单薄的窗户,发出呜呜哀鸣。

滴答,滴答。

昏黄的灯光下,药液一滴滴输入沈瑶的体内。

苍白如纸的脸,被床边的暖炉烤得恢复了一点血色。

沈确守在病床旁,输液管握在手心,视线未曾离开过妹妹的脸庞。

滴答,滴答。

老式石英钟在观察室的墙上一秒秒奔跑着。

殡仪馆一行人围坐在暖炉边,温暖一扫寒冷和疲惫,但扫不去心中焦虑。

机械走针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永不间断地提醒着众人,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旁边的治疗室还偶尔传来精神小伙痛苦的呻吟声,那动静仿佛把整条腿都卸了下来,听着叫人心里毛毛的。

许是出于医疗人员的专业性,无论小伙如何叫喊,护士也只是默默上着药,机械地包扎着,眼里读不到任何情绪。

不一会,声音渐小,精神小伙在向医生的搀扶下一手六一手七地挪进观察室。

“你也受伤了,我给你看看吧。”

向医生瞥到沈确满是血渍的衣服,拿上碘伏和纱布走了过来。

仔细看来,眼前的向医生身形矮小瘦弱,脸庞写满沧桑,手上的医疗工具在盘里无序散落着。

真就是除了脸之外,和他那精致又强迫症的父亲可算是八竿子打不着。

但就仅仅是那张脸,配上低沉而温柔的关心,就足以让沈确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

“别碰我。”

沈确别过身体,一脸厌恶地接过医疗工具。

掀开衣角,血淋淋绽开的伤口看着可怖。

沈确拿起碘伏球毫不犹豫地擦了上去。

剧痛只让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带来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她擦的不是自己的血肉。

“是个狠人。”长发女眯着眼,撇了撇嘴。

在众人龇牙咧嘴的注视下,沈确麻利地消完毒,再淡定地缝合完,贴上了纱布。

能忍痛的人不少见,就这么淡定给自己做缝合的倒是新鲜。

用完的工具往医疗盘里一扔,沈确转身给妹妹掖了掖被子。

“向医生,桃子咋个说?”

马田的声音让怔在一边的向医生回过神来。

“我哥讲了,无论咋个都要给她留魂。”

向医生看了一眼身后一众人的眼色,低语道,“给桃子?”

“是呢。徐刚舍不得让她这么走了哦。向医生,你一定有门道的对吧。”

向医生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带着马田走出了观察室。

“唉,那个徐刚好可怜啊。”娃娃脸妹子怜悯道,“一睁眼家里人都出事了,最爱的妻子也不在了。”

“怎么看出来爱的?”长发女不屑地取笑着,“你那眼睛不用就捐了吧。”

土屋里的一切,仿佛完美复刻了长发女的记忆,一比一还原在眼前。

正堂柜子上的送子观音香火不断,里屋内床头杆上绑的绳子包着浆,因常年熏煮而从墙壁里渗出汤药味道。

冷不丁回忆起当年,自己一觉醒来,身处的陌生村庄和陌生人家。

被迫喝下的药,无数次落在身上的棍棒,暗无天日的记忆陆续涌来,让长发女不禁打了个冷颤。

“有功夫可怜别人,不如可怜自己。”长发女看了眼墙上的钟,直指四点,“再搞不定那个死任务,保不准我们怎么死呢。”

娃娃脸妹子垂着眼,叹了口气。

长发女的话说得是毒了些,但沈确也默默同意着她的看法。

徐刚对桃子的挽留,绝非出于爱意。

沈确回想起桃子戴着五色绳的手腕,和手腕上那一圈圈乌青,若非常年捆绑,不会是如此痕迹。

脖子上的勒痕、嘴角的淤青,在沈确掀开毯子的时候,也都看在眼里。

那伤口沈确很是眼熟。

时常出现在母亲身上,偶尔出现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和那个畜生长着一模一样脸的男人,现在正在卫生所另一端的处置室,为别人救苦救难,沈确就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你知道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是谁了?”长发女看向沈确。

“不知道。”沈确事不关己地漠然道。

娃娃脸妹子盯着暖炉的火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哼起了歌。

“有朵小花呀飘远方,走过荒野呀越山岗。天黑咯,下雨咯,花儿花儿莫惊忙。”

“铃铛轻晃呀声声响,顺着小路呀回家乡。天黑咯,下雨咯,花儿花儿莫彷徨。”

轻柔的歌声,仿佛和风一般抚着灵魂,叫人听得入神。

娃娃脸猛地抬眼和众人炽热的视线对上,腼腆地解释着,“是老家的小曲,叫荒骨谣,唱给死在异乡之人的。”

据老一辈的玄乎说法,客死他乡的人找不到归路,只有唱着歌谣,挥动生前旧衣,魂魄才能循着声音归来。

否则变成游魂,永远漂泊。

“所以我在想,那个广播说的,死无葬身之地,是不是就是这种人……”娃娃脸声音越说越小,仿佛要钻进地缝里。

见无人搭腔,跛脚叔看向娃娃脸,像哄自家娃娃一样微笑着点点头。

长发女坐直身体,半笑着开了口,“那怎么着,咱们几个里死一个?”

语气是句玩笑话,但话语中具备的可行性,瞬间拉低了房间的温度。

众人面面相觑着,闪烁的眼神里各怀心事。

“没必要吧。”精神小伙呲着大牙挪动了一下包扎好的腿,“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

听罢,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