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昆河

太阳破开云层,懒洋洋撒下一把阳光,落在秋日的九重山上,配着温吞的秋风,是个适合偷懒的日子。

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缠绕在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上,慵懒的享受着晨间薄阳。尾巴随意垂下枝干,不时还伴着树下的狐狸叫敷衍地勾一勾,就算是回应了。

只是下一瞬,像是听了什么惊人的消息,受了惊吓,尾巴猛地上卷,死死勒住树干,上半躯干弓起,竟口吐人言:“你要护送那书生进京赶考?!”

这一下可算是彻底唤醒了九重山。

花、草、树、木拔根而起:“狐小花为报恩要对书生以身相许?!”

飞鸟、走兽也匆匆赶来:“狐小花被书生始乱终弃,跟着去京城要人家负责?!”

只有狐狸在树下急得团团转,“乌大蛇!你个大嘴巴!”

一众精怪奔走相告,围坐一圈直盯着那口出惊人的赤色狐狸。

赤狐,狐如其名,通体火红,只耳尖一抹黑,尾尖一抹白。一身皮毛厚实蓬松,一看平时就是被爱惜得紧的,油光水滑,让人只想抓进怀里狠狠揉搓。可惜,美中不足,一条半尺长、狰狞丑陋的疤痕躲在左后腿的长毛中,还有条老旧褪色的红绳与其作伴。

赤狐面对周遭一圈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耳朵不自觉地往后夹,悄悄往后挪步。

可惜没挪两步,就撞上了堵他的万年青。再一抬头,正正对上黑蛇蛇头。

“我就是要去,就要去!”被一圈围堵,偷跑无望的赤狐也不装了,倒地不起,四肢乱蹬,活脱脱一个耍赖皮的熊孩子。

“什么年头了,你还来以身相许这套?”黑蛇吐吐信子,诧异问道,“你不是最讨厌这些老土的东西吗?”

“谁说我要以身相许了!土不土啊!”赤狐身上的红毛一下子炸开,“不对!我只公狐狸,和他个书生搞什么以身相许啊!”

“我只是下山恰好碰到他,正好一路护送他就算了因果了。免得又碰上什么其他妖魔吃了他,又得再等时机报恩。”说到这里,狐狸抖了抖一身漂亮的毛发,得意昂首道:“而且,山神大人对此行都批了大吉!此去定能有所感悟,突破瓶颈!”

“这十几年,时不时偷跑下山游玩,静不下心,修为能有长进才怪了。”一旁躲在树荫下倒挂的蝙蝠闭着眼,懒洋洋地嘟囔。

赤狐一下子被戳穿,心中羞燥,一时身上的狐毛更加艳红。他只当做没听见,嘴硬道:“再说了,这里离京城不过两月,能有何难。”

只是说完又微微垂头,幽怨盯着有一搭没一搭勾着腿上红绳的大尾巴,自以为小声的抱怨:“你们都不陪我玩,山上无聊死了。”但这声音自然也瞒不住一山耳清目明的精怪们。

精怪们心虚地移开眼,望天望地,互相打着哈哈。

“这天可真蓝啊。”

“这草可真绿啊。”

“废话,那是我曾曾曾祖奶奶!你快抬脚啊!”

可是转念一想,这能怪他们吗?谁能遭得住这赤狐啊!

狐狸本性活泼好动,这赤狐更是贪玩。

只可怜他刚生灵智时,就被山上精怪盯着闭关修炼,几百年前好不容易出关,结果出来就受伤,又被迫压着闭关了几百年。

这回一出来算是狐狸放出了山,彻底按不住了,天天逮着个空闲的就叨个不停,飞的、跑的、游的……一个都不放过!

平时山上能听懂他的,闭关的闭关,修炼的修炼,哪能天天陪着他玩。剩下都是些刚生灵智的小家伙,听不懂人言,也听不懂狐语,他又嫌人家没意思。

山里上上下下被烦了个遍,每天都有精怪跑去山神庙里告状,巴不得他快快下山。

这回哪是护送书生进京赶考,分明是找个由头下山玩去了。

可是,山中精怪嘴上有多想他下山,心里就有多担忧。

上上次出山就伤得那么重,上次回山以后又一直郁郁寡欢,连一身最宝贝的红毛黯淡无光都无心打理,吓得满山精怪以为他被夺舍了,暗里还试了不少锁邪阵。

这回倒好,直接离山千里!人心难测,哪里肯让他就这样下山。

但是他既然在山神面前求了卦,那便是山神言,大吉说明此行有机缘,机缘对于精怪修行来说那可是可遇不可求……

于是……榕枝、蛇蜕、花蜜、妖衣、玉笛……

不管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打的,只要能翻出来有用的存货一股脑全给他备上,遇事打不过了还能跑。

结果自己家底都快被掏空了,就听那个小狐狸崽子在那嘀嘀咕咕:“重死了,得找机会偷偷塞回去。”

好好好,拳头硬了。

一脚蹬走!

下山去吧你!

林木森森,霞光好不容易从密密匝匝的枝叶缝隙中挤进林间,却被一团赤红撞的稀碎。

赤火兴奋地在黄绿相间的草叶间跃动,火红的尾巴被点点光斑点燃,如同跳跃的火焰,不时将耳朵凑近地面,仔细捕捉着脚下落叶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

自在过头的它,完全没有注意身后悄然靠近的身影。

忽的一下,视野骤然拔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挠上柔软的下巴,蓬松尾巴不自觉地缠勾手臂,喉咙发出轻柔的呜咽声。

等会?我在干什么?

骤然清醒,漂亮的狐狸毛一下炸开,反身间尖利爪牙呲出,尖牙已然对准脖根!

“哪里来的漂亮宝贝啊,”身后细软的声音响起,一只带薄茧的手轻轻勾起后腿红绳,微微叹息,“有主的啊。”

女子身姿高挑挺拔如松,眉眼锐利如鹰,散发着不可忽视的英气,眼底似乎还压着些若有若无的煞气。

只是眼下青黑,难掩疲倦之气,乌黑墨发仅用一木枝潦草挽住,一身衣袍污泞不堪,凑近端查之下,才能勉强认出点原本杏色锦纹襕袍的模样。

怀中本在奋力挣扎的狐狸陡然停住了,琥珀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来人,半晌,湿漉的鼻尖埋进她白嫩的脖颈间,细细嗅了又嗅,像是在细细寻找,企图确认什么东西。

“乖乖,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啦?这里很危险的,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来人语气一软再软,生怕惊了怀中毛乎乎的艳狐,“一只狐在外面很危险的,我带你去找你主人好不好。”

一边心中惊叹手中毛绒软乎的触感,一边小心翼翼单臂稳稳托住安静下来的狐狸,悄咪咪腾出只手,想好好体会一把心馋不已的红毛。

不想,怀中狐狸翻身一蹬,竟就这样让它滑不溜秋地跑了!

只留下林中身形高挑之人摸着刚被轻舔过的湿漉脖颈,手指轻捻,望着火红的背影惋惜:“啧,该一头埋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