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的刺骨风才是东北给每一个孩子的见面礼。我就这么随着刺骨的寒风出生在了这个家庭。大雪把整个黑夜染上了一闪一闪的亮色,让黑夜遮不住东北汉子的双眼,可又不能照亮回家的路。那就要把整个人吞没的风浪和银蛇就是我存在的印记,那嘎吱嘎吱作响的脚步声才是我们的天路。
我的出生并没有像高尔基的书那样,对整个家族有什么多大的影响。出生时我险些吓坏我的母亲,她说我出生时就是不哭,不管怎么打屁股就是哭不出一声。
母亲以为我死了,医生就用力的打了很久,本就浑身红的发紫的新生儿,屁股上全是护士的巴掌印。一直到我吐出嘴里的羊水,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操作失误,我这才哇哇大哭大叫起来。
我从小的身体并不好,在那个医疗水平接近小病看不了,大病看不好的旧社会,所有的东北人更偏向于相信萨满文化,而不是西方的现代医学,以及中国传统的中医。没有现代科学的支撑,更没有医学知识的普及,大多数的平民百姓只能把生死寄托于看不到摸不着的神灵。
我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文化,在那个改革开放才刚刚全面普及到东北的时代,东北人的文化水平中初中学历是绝大多数,极少有上大学的大学生,可她却偏偏不相信什么鬼神。她知道生病就要看病吃药,她也知道相信那些有的没的东西,不如去医院看病。这倒是成了大家眼中的另类,倒是成了现代人的“模样”。
那时的东北并没有现在的正规医院,不管是中医院或是医学院,就是一个像样的诊所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有行医资格证的人群,他们没有固定的诊所,也没有精湛的医学功底,他们多半是自学成才,可却又成了东北人心中的守护神,他们称这些算不上医生的医生为“赤脚医生”。
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身体不好,我自己也不清楚了。母亲说是小时候有一次把我用被子裹起来捂的太严,又因为自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忘记了还在炕头上一岁的我,导致我烧坏了身体。
后来我自己学了中医,确实发现我的肾脏先天性就不太好,好在我一直都在吃中药调养自己的身体。大概这也是我自己的命,也可能是母亲的疏忽给我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幼儿时期的照片,我当然也不例外。圆头圆脑的像个大西瓜,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渴望和好奇,婴儿肥的小手用力触碰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就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在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说来也是惭愧,我到了十八岁以后才逐渐长开。十八岁之前的我,一直都是圆头圆脑的一幅模样,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即视感。这就以至于所有的小女孩都不喜欢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帅,一点也不酷。
在小女孩的眼里,只有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只有满嘴污言秽语的“痞帅男”,才是她们心仪的恋爱对象。很明显我与她们的择偶标准天差地别,我这种呆头呆脑的“老实人”,并不符合她们的审美观,这与我十八岁以后的经历刚刚好是反过来的。
我的第一个家是不到四十平米的偏房,姥姥姥爷两个人住在正房,但就算是面积较大的正房,也特意留了一间房给我的姐姐和哥哥。因为姐姐大学寒暑假的时候,只能正房才能有多余的屋子还有床位,我家那犄角旮旯的火炕,根本放不下四个人,更别提小姑娘家家的不方便了。
我的哥哥并不是我的亲哥,他是我舅舅家的孩子。相比于我家平淡的生活,舅舅家的生活就要好得多,舅舅自从当兵退伍之后,整个家庭的人生轨道就已经跟父母他们截然不同了。有时候哥哥也会寒暑假回姥姥这住一段时间,所以这也算给他空出来了一个房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不大点的房间却是应有尽有,儿时的快乐尽是电视机和伙伴们给予我的。破烂不堪的老式家具上带着油漆没有涂抹均匀的凹凸不平,没有彩色花纹的纯黑木质沙发,一张版型老掉牙的花纹木桌,这些就是陪伴我童年的所有物件。
东北的炕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验的“新鲜”。我想南方人一辈子也没有体验过那种,比硬板床还要硬的推背感,比蒸笼还要热的炕头。倘若不压着他的火候,您若是打碎一颗鸡蛋放在热炕头,不过一会就能把鸡蛋烤成鸡蛋饼。可又若是不烧炕的情况下,火炕比冰箱还要凉的渗人。
我是到了十二岁搬家之后的那年,我才真正体会到软床是什么感觉。十二岁之前的时光里都是躺在那水泥砌砖的火炕上,一张用了十二年的牡丹花图案的地板革,那上面还有一个父亲醉酒后不小心烫出来的烟印,这就是陪伴我十二年的“床单”。
在我们三口人居住的偏房旁边,是一个放着杂物的杂物间。可与其说是杂物间的话,更不如说是我童年的心理阴影。即使过了十多年,每当我想起那间屋子,我还是会内心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
那件没有窗户的黑色小屋,完全可以当作年轻人爱玩的“鬼屋”取景地。空气里弥漫着呛鼻子的灰尘,用力的呼吸一口,怕是细菌感染身亡都不为过。毫不夸张的说,屋子深处的蜘蛛网甚至可以达到直径一米宽。
用不上又舍不得扔的旧物件扔的到处都是,本就不宽的通道变得还要小心翼翼才能保证不摔倒在地。在这里听到物件的磕碰声更是家常便饭,不用想都知道是老鼠在乱窜。那里面只有一盏非常微弱的灯,微弱到几乎只能照亮鞋底的轮廓而已。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猎奇心理,小时候的自己总是想进去看看,越是到月黑风高的时候,我越是想进去看一看,仿佛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洞穴”。就像鬼片一样,我明明知道很吓人,但是又寻求刺激的硬着头皮也要看完。
尽管记忆有些许模糊,但是我记得那个看不清的屋子里,有我们家族一直供奉着的保家仙。这是一个只有东北人信奉的鬼神,在我的理解范围里,它应该就是自己家族的老祖宗,以此来保佑整个家族兴隆幸福吧。
这间小黑屋的常客若不算老鼠的话,可能最多的是我的姥爷。姥爷每一周都要至少去一次,给简陋的桌子上摆上贡品和新鲜的水果,并且十分仔细的打扫柜子,这让一尘不染的柜子与这里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烧香和跪拜是中国人对任何神明的共同崇敬方式。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烧香的品种不同,跪拜的方式不同罢了。
虽说我是一个高知识分子,但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保持着敬畏神灵的态度。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是不能证明就是不存在,凡是不能理解就是不合理,这是不符合科学严谨态度的。
我要把最让我接受不了的东西放在最后写出来。如果说城里人对乡下生活的接纳程度是很憧憬,那可真算得上“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认为最接受不了的并不是,所谓的生活环境多么艰苦,或者说生活方式多么原始。在我看来最头疼的不是别的,不过是漏天的厕所。
即使到了现在,我自认为很能吃苦,我自认为很有包容性,可是我仍然接受不了臭气熏天的漏天厕所。这是我童年里不论多少次都逃离不开的最终噩梦。
虽然指望在农村普及马桶这种需要人工排水系统的土木工程不太可能实现,但是总要有些渺茫的希望驱使着自己去幻想。
我讨厌漏天厕所到什么程度呢?当十二岁那年得知我们一家三口要搬迁到楼房的时候,我曾经跟父亲憧憬的说道:“等到住上楼房以后,我一定要坐在马桶上上厕所,就算是脚麻的动不了,我也要坐着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