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墨祁羽拿着书站在窗边,窗外绿竹笔直,屋内青松蘸墨。
他望着远处绵山低声喃喃:“也不知师傅近来可好?”
“不好啦不好啦!”
墨祁羽放下书,叹了口气,闭眼了然地道:“阿瞳,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忽然推开门跑了进来,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又顿住,干巴巴站在那里。
挠了挠脖子,结结巴巴道:“世子,小的小的小的又忘记了。”
“忘记礼数了。”
墨祁羽合上窗,转身准备将书放进书架,阿瞳忽然拍了拍手,道:“哎呀,世子,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墨祁羽放书的动作一顿,他回头问:“着急什么?”
阿瞳道:“今个儿宫里来人,宣王爷王妃进宫朝圣,又约莫过了一会儿,传出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回宫你着急什么?”墨祁羽把书放了进去,又从书架上取出一盒棋子。
“哎呀,世子你别玩了。”阿瞳看他这样,急忙道:“顾家大小姐要退婚呢。”
室内一时寂静,墨祁羽看着手里的棋子盒笑了笑。
看着自家世子不着急也就罢了,竟然还旁若闲人一样在笑。
“世子,你笑什么,人家顾小姐要退婚啊,退婚呢!”
自家世子莫不是脑袋糊涂了。
“她这样正合我意。”墨祁羽将棋盒打开,取出棋纸,“你还记得那天寒山遇到的那个女子吗?”
阿瞳摇了摇头,道:“没有。”
墨祁羽:“……”
“寒山之上千阶寺内,住着的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十五年前离宫避世的皇后娘娘。”
“顾南卿为了退掉这门婚事,当真是费尽心机,坊间传闻顾南卿此人貌若罗刹,心比豺狼,离经叛道,不伦不类。”
阿瞳听着墨祁羽的话,慢慢皱紧了眉头,“若真是这样的女子,那王妃怕是不能接受。”
“什么意思?”墨祁羽已经把棋纸摊开,放上黑白两子。
“就是王妃这些年一直很关心顾大小姐,但是顾大小姐风评不太好,王爷王爷就……”
阿瞳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就逐渐噤了声。
“父亲一直在骗娘亲?”墨祁羽接话。
阿瞳重重点了点头。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墨祁羽听完猛地顿住,瞳孔微闪,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道:“备马,进宫。”
…………
大旸的皇宫位于云京最高处,半山云雾笼罩,龙腾虎啸,登临宫殿,俯瞰天下山河,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天边孤鸟飞过,一片寂静。
而宣政殿上却是另外一番场景,琉璃珠帘之后,年过花甲之年的圣上微眯着眼,一身龙袍霸气侧漏,满是上位者的威严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只是坐在那儿,都能让人窥见皇室中人的血雨腥风和刀光剑影的权势争斗。
“朕再问一遍,宁王和宁王妃可同意退婚一事?”
宁王一身墨色官袍,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而宁王妃却是径直出声:“回圣上,可否邀南卿一见,退婚一事事发突然,于两个孩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按照圣上所说,南卿是说自己名声有损,恐误了犬子,但据——”
“回圣上。”就在宁王妃话说一半时,宁王突然出声打断道:“退婚一事太过突然,如今顾府蒙难,宁王府作为姻亲一方,贸然接受退婚恐遭天下非议。”
高台之上的圣上闻言疑惑道:“非议?”
宁王点头,解释道:“恐被议论,皇家绝情寡意、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四个字一出,大堂之上瞬间寂静。
“哦,宁王如何认为太子谋逆、北疆动荡一事呢?”圣上说话的语气平淡,甚至说每个字的语气都是一样的,他看着台下的宁王,眸光幽深。
室内更加寂静,宁王妃自然听得懂这其中的猫腻,她乖巧坐着,手却不安分地来回掐着。
不是在说退婚一事吗?怎么又扯到太子、北疆上面了。
“如今北疆动荡不安,朝野不稳,当务之急应从中央下派将才前往北疆才是。”宁王如实答道。
“那宁王可知顾家军盘踞一方,豪橫霸道,寻常将领前去只怕是镇不住,更何况朕要下派的这人还要替朕收复仓、槐二城、平定北狄之祸,朝野之中,宁王认为可有合适的人选?”圣上的声音自琉璃珠帘之后自高向下盘旋而下,不像来征询意见的,倒像是催命符。
就在宁王思索之际,圣上又道:“祁羽回来了?”
宁王妃一瞬间明白了,她抬头看向宁王,二人视线相触瞬间顿时了然于心。
“朕可以让顾南卿和祁羽的婚事延后,祁羽师承朝林台燕空老人,三岁就远赴他乡,十四年过去了,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圣上说着说着忽然心生感慨,“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别家儿郎都如祁羽一般,朕也不必如此忧愁。”
“祁羽可去。”宁王道。
“你胡说什么!”宁王妃听到宁王说这句话,气的手都抖了,竟然顾不上礼仪,在大堂之上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王妃!怎敢在圣上面前大呼小叫?”宁王避开宁王妃那灼人的视线看着地板呵斥道。
皇上看着堂下二人,劝慰道:“莫急,王妃乃性情中人,泉儿何故如此?”
“是,圣上恕罪,臣一时口无遮拦了。”宁王答道。
宁王妃不愿在这里与他发难,她强忍心中怒火,垂眸不语。
“既然如此,若是当空,不若将祁羽带进宫来让朕瞧瞧。”
与此同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通报。
“皇后娘娘到——”
宁王和宁王妃二人纷纷侧耳不语,皇后娘娘来了。
传说中避世不出的皇后娘娘,在今晨回宫,中午圣上便邀宁王夫妇进宫,这般时间交错,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皇后娘娘在从中作梗。
皇后是弦国公主,以端庄贤淑而服众,年轻时以一手好绣艺和窈窕花上舞而闻名遐迩,名动天下。
只是十五年前安月关事变以后,就避世不出、销声匿迹了。
事出有异,必定有妖。
“皇上是不把本宫说的话放心上啊。”
皇后一身正红色宫装威武霸气,双眉之间的凤凰花印子格外明亮。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眉眼锐利,气势不凡,此人正是顾南卿。
皇上看见皇后来了,竟反常的从琉璃珠帘之后站了出来。
宁王和宁王妃也纷纷行礼,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偏头看了看这二位,只是挑了挑眉,随后大手一挥,道:“平身吧。”
皇上笑的和蔼可亲,看见皇后,忙走下台伸手搀扶道:“皇后怎么不在河清宫好好休息?”
皇后并不接他的好话,更忽略了他伸过来的手,径直走上高台,坐在琉璃珠帘之后的凤座上,顾南卿跟在她的身后。
面对皇上关心的话,皇后回道:“本宫来看看我们的圣上是怎么阳奉阴违,和十五年前一样坑骗本宫的。”
此话一出,圣上的脸上果然精彩,他轻咳道:“皇后此言何意?”
“今个儿早上,圣上答应本宫什么了?”皇后反问。
皇上笑了笑,道:“皇后不知顾家小姐脾性,那般娇纵跋扈的姑娘,怎能担当的起将军之职,更何况我大旸何时出过女子参军呢?”
“大旸是没有,弦国曾就有。”皇后的回答意有所指。
在座的这几位哪个不知道当今皇后可是曾经的弦国女将,一身的好武功,是疆场之上独有的利剑。
若非而后入大旸为妃,只怕造诣功德不输男儿。
“如果皇上忘记了,那本宫再说一遍,顾家军当由顾家人来管,北狄之乱当由顾家将来平。”皇后说话时温婉大方,却字字句句不输气势。
“但是如今朝野之中,又有谁可担当此重任呢?”皇上似乎也是不愿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语气刚硬起来。
皇后微微勾唇,随后举起手,两手相触,掌声起的瞬间她朱唇轻启:“南卿,出来吧。”
站在皇后身后的白衣女子在此刻出来,跪在地上,取下面纱。
看着皇上,垂眸道:“臣女顾南卿,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眯了眯眼,他坐在龙椅上,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而宁王妃在看见顾南卿的那一刻,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宁王察觉到了宁王妃的异常,于是伸手轻抚她的肩膀。
“平身。”高台之上的人一语令下。
顾南卿这才站起来,虽然她动作利索,可宁王妃还是看着她跪地起地的那一瞬间,腿抖了一下。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皇上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忽然觉得陌生,她的容貌较之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更为清绝,可整个人就是不一样了。
“很简单,皇上不想用我们南卿,想用宁王府的小世子,那就让二人比一比,若是南卿赢了,宁王府的小世子也就不用去了。”皇后答道。
“若是她?输了呢?”皇上看着顾南卿,眸光幽暗。
“她不会输。”
四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二人一时剑拔弩张,氛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