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清源统水经注》

雁栖湖畔，弟子临舍，甲字七号院。

烛火摇曳，人影晃动。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只偶尔听得烛芯细微爆裂的哔啵声。

“师兄，我来讨教。”

陈富娃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挠了挠头：“方师兄的那番话，你都听明白了吗？说什么《上清源统水经注》乃水法源始，却又不是一部正法？还有什么阴窍、阳窍，正位、余位、凶位的，又多又杂，我全记不下来。”

李峪放下手头正在默背的《上清源统水经注》，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斟酌着开口：

“五行之中，水属关窍数量最多，有十万之余，而《上清源统水经注》覆盖了其中九成，因此称之为水法源始并不为过。”

“至于为何不是‘正法’......”

“方师兄说，道家讲求阴阳五行，关窍有五行之分，亦有阴阳之属。清气上升为阳窍，浊气下降为阴窍。”

“道法运转，所涉关窍万千，只有准确推断出每一个关窍正位在阳还是在阴，才算求得正法。否则，诸般神通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暗结瓶颈，阻碍道途。”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片竹篾，提笔蘸墨，在竹篾前后两面都写了字，其中一面朝向陈富娃。

“这是玄景窍。对于这一枚关窍，《上清源统水经注》规定：正位在阳，因此修行《上清源统水经注》，需要遵循【清气上升越玄景】的规律。”

陈富娃看着写在竹篾此面的“正位”二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然而近百年来，修真界对于《上清源统水经注》的参悟研究越深入，就越发觉得，玄景窍的阳属，或许不是正位，而是余位。”

他将竹篾此面的“正位”两个字抹去，重新写上“余位”。

“如此一来，《上清源统水经注》就算不得一部正法，许多前辈苦修此法而不得突破，蹉跎一生，实在可惜。这就是所谓的玄景之谜。”

陈富娃不解：“既然阳属是余位，那干脆把玄景窍改为阴属修炼，【浊气下降沉玄景】，这不就破局了吗？”

李峪狡黠一笑，翻转竹篾，将另一面凑到陈富娃眼前。

“凶位！”陈富娃心神一凛。

李峪点点头：“正余之外，还有凶位。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以身试法，只怕证得凶位，走火入魔算是轻的，身死道消也不在少数。方师兄也说了，试是试不出来的。玄景小周天，涉及一千三百二十八个关窍，真逐个试起来，怕是亿万条修士性命都填不满。”

陈富娃愣神好一会儿，方叹了口气：“原来修道有这么多的玄机。我脑子笨，早知如此，不如跟着我哥去礼佛修释，不必费这些心思。”

“礼佛修释？”这下轮到李峪面露惊讶。

陈富娃费了番口舌解释一通，李峪这才明白。

原来是这东海附近有一片元辰群岛，与南楚东海郡隔海相望，两地渔民风俗习性相近，时有通商婚嫁往来。

不过，东海郡在南楚云笈宗治下尊道，而元辰岛民受东海佛门贤律宗的庇护，普遍崇佛。

听陈富娃的口气，他家似乎在南楚、元辰两地都有些渊源。

李峪虽然感到惊奇，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与他又安慰了几句。

陈富娃勉强重拾信心，两人复又抱着《上清源统水经注》，一字一句地啃下去。

……

三日后。

小道消息流传，有人起夜时，看见张修竹独自上山了。

这位入门考核排名第一的天才，性子似乎有些孤僻，一直离群索居在一间位置偏远的屋中，平时深入简出，和众人交流不多。

有好事者专门去他屋中探访，发现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这一消息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上清源统水经注》万字有余，遣词造句又与南楚今文大为迥异，短短几天内能背下来，不愧是甲等悟性。

十日后。

许令月过来和李峪、陈富娃道别，当晚也上山了。

此后陆续有人上山，不过上山的人多，能熟背过关、留在鸣鹤峰的却寥寥无几。

陈富娃为此急得抓耳挠腮，好几日在屋里长吁短叹，李峪劝他“磨刀不误砍柴工”，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深夜。

雁栖湖畔，弟子临舍各间屋子仍然灯火通明。

鸣鹤峰山脚，李峪清点完人数，点点头：“人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借着月色，满脸兴奋之色地开始爬山。这山里没有毒虫野兽，倒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只是夜里山路极难走，爬到后半程，几人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全凭一股蛮劲支撑下来。

“玄晖台！”

登顶，踏上面积足有数百亩的石砌平台，远处恢弘道宫的轮廓在月色中隐约浮现。

精疲力竭的几人心神一松，困倦之意滚滚袭来，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一会儿就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李峪睡不着，坐在地上反复默背《上清源统水经注》。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墨色褪去，泛出一抹熹光。

李峪听到衣袍猎猎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睛，惊觉天色既明，眼前一个人影踩着飞行法器缓缓降落。

“方师兄到了。”李峪出声道。

众人惊醒，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诸位师弟辛苦。”方清瑞一脸笑意，捏了个醒神咒，众人只觉得清风拂面，精神为之一振。

“下面就开始吧。每人有三次机会，熟背《上清源统水经注》全文无误者过关。”

半个时辰后。

先前四人无一过关，垂头丧气地下山去了。

“不必紧张，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方清瑞鼓励李峪。

李峪双眼微阖，屏气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夫混沌分后，有天地水三元之气，生成人伦，长养万物......”

旭日从云后跃出，霞光拂照玄晖台，在求道的少年身上披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云气上腾，降而雨焉。我命在我，寿无极也。”

李峪吐出最后几个字，神情明显一松：“师兄，背完了。”

“不错。”方清瑞赞许地点点头：“你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