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德育主任的教育,三个高年级学生偃旗息鼓,受伤的冯家鑫也安分了下来,在班里没有再大张旗鼓地发表充满做作气息的语言。这种反常让武老师反而不安,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和冯家鑫交谈,但收效甚微,能明显感觉到冯家鑫的拘束和隐瞒。
“他一直在用一种夸张的方式在伪装,算自我保护,但还是被扯了下来,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吧,武老师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到我这里来,这种场合我主动出面,有可能让情况恶化。”
心理辅导老师如此建议。武老师听完也不知作何反应合适,默默地点点头然后离开,思考新的对策。感受到变化的自然不止老师,风川海也觉得耳根清净的可怕,反而不习惯,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作为一个伸出援手的人去主动询问你还好吗?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显得自己多么高傲,这不是身为诛邪出任务去安抚受惊的人。现在的他和冯家鑫是纯粹的同学,两个人之间没有发展出友谊,没有发展出普通同学以外的任何关系。自己只是看不顺眼几个高年级在欺负人,行为上来说参与了斗殴,劝架都不算,德育主任网开一面没有惩处他就该偷笑了。
那面前这个人呢?这个现在脸上还有淤青的人呢?风川海实在想不到应对的方式。他缺乏和同龄人打交道的经验,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敏感和多虑。
得知风川海战绩再添一笔,其他学生对风川海敬而远之,不曾想这个高手真敢真刀真枪地和别人干架,还一挑三打赢了,自己还要凑上去不是找打吗?他们处于怕井绳的状态,看见风川海抬一下手都以为他在准备什么不得了的武学绝技。于是风川海和冯家鑫的周边形成了一片真空区,男生不敢惹,女生不想近,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放学。
风川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左检查右检查,确保没有东西遗漏,他可不想打第二次架。
“能聊聊吗?”
风川海僵了一瞬。
“嗯。”
两个人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的球场球声和脏话交织,夕阳染透了这座城市,给所有的东西披上一层橘红,深秋的凉风没能驱散这近似仲夏的氛围,让人想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
“真的被骂孤儿的时候,还是很难受。”
风川海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垂下自己的头。
“本来以为,只要装,他们就会只骂我是个傻子,或者是个疯子。他们骂我是孤儿的时候,我没觉得生气,我在害怕,只有在挨打的时候才想起我妈来。”
冯家鑫开始憋不住眼泪。风川海觉得很奇妙。一个不正常的人在失去双亲后努力装正常,一个正常的人在失去母亲后努力装不正常。人都在追逐自己没有的东西。
“我以为你在装勤奋,在装读书,我觉得你和我是同类人,用了不一样的方法而已。但是那天你一点负担都没有就把书给我看,上面还有很多笔记,你没有装,你是真的喜欢读书。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傻逼,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在自言自语地状态,还在把一个正常人逼疯。结果你还帮我了,帮我打跑了那三个刺头,你连多一句都没问,你就像做了个很普通的事情,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厉害。”
冯家鑫哭的喘不过气来,脸上有些痛苦,可风川海没有安慰他,而是抬起头继续往前走,走到离他有足足二十米的时候才停下来,“不跟上来吗,打算一直在那种地方?”一个不说话,一个还在哭,连夕阳都不愿为他们停留,送去一缕缕寒意。
泪眼婆娑之中,冯家鑫终于把自己的呼吸调整了过来,看着远处还在为他停留的人影。他真正地感觉到——好远,好远。自己好像又要被抛下了,他害怕,所以他迈开了脚步,他向前走,甚至跑了起来。不过二十米,但冯家鑫跑起来却感觉天旋地转,他从来没花费过那么大的精力跑一段路。当他跑到风川海的跟前时,他没了力气,手脚有些发抖。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没有像你这样克服过什么了不得的困难,只是刚好有要做而且能做的事情,光是顾着做这件事就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想别的了,回过头就好像已经过去了。”
没有什么秘诀,人生不过如此。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唯一不变的就是去做,全力去做。风川海转过身继续走,没有为冯家鑫停留太久,直到他走完操场这一圈,回到教室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回育儿园。
第二天,这对与班级格格不入的同桌仍然保持着微妙的安静,武老师锲而不舍地找冯家鑫谈话,这个笨拙的老师不懂什么心灵鸡汤或者治愈大法,更不懂如何走进学生的内心,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付出时间。看着面前的人展示出不符合理科生特质的叨叨絮絮,冯家鑫想起了风川海的话,沉思了起来。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希望找心理辅导老师聊一聊,事情有突破性进展的武老师当即带了他过去,形成一场三方会谈。
而风川海同学终于研读完了《淮南鸿烈》,于是他反手掏出了《清静经》继续去为难语文老师,成功把整个语文组都拖进了他的文言文研读小组,一举成了老师口中的名人和神童。《清静经》确实不长,但语文老师们照本宣科的常规解读没让风川海满意,他四处引经据典,提出新的疑惑和翻译,极大地挑战语文老师们的文言文储备和功底,待上课铃响,学生离开,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在思考下一次风川海再来提问该如何婉拒,不然要颜面扫地了。
另一边,经过心理辅导老师的引导和排解,冯家鑫很快放下了防线,道出了心声,得到了足够的勇气,决心要去改变和面对。过去他有顾虑,会害怕,而当下,眼前有人充当他的路标,他的示范。路,正开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