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漫山遍野是沉郁的青和绿,蜿蜒在山的缝隙里的溪流也开始潺潺流动,上面浮着细碎的冰块,不时有鱼透出来呼吸。
前段时间还下了一场小雨,现在虽然放晴了,但山间的路依旧湿滑,在一些潮湿阴暗的角落处,还可以看到雪来。
几匹神骏的马拉着车在山路中行走,车夫捏着绳索,小心的操控着马匹前进,前后左右有七八个家丁护卫跟随着。
那马车乌壁素绸,造型很是简洁大方,在角落上悬挂着的铃铛,刻着一个繁体字的“林”。
风吹过,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念夏,将帘子抚开一角,透透气。”
“好的,夫人。”
说话间,只见那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个鹅蛋脸的少女,那眼睛莹润,很是好看。
念夏将帘子掀开,带着寒气的空气一下钻进了马车里,让头脑有些晕乎的贾敏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摸着怀里的汤婆子,身后半靠着一个松软的鹅毛枕头,酸痛的腰也有一些可以放松的地方。
而在她的侧前方,是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书,还有几碟点心,是何记的栗子糕,味道很是香甜。
贾敏半合着眼帘,耳朵听着马车外传来的溪声雀鸣,心里的烦愁似乎也跟着消减了些许。
过了半晌。
“念夏,净潭寺还未到吗?”
“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这净潭寺灵验吗?”
贾敏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是啊,自她和探花郎林如海婚后,虽然琴瑟和鸣,但至今仍未有一子或者一女。
林如海官至兰台寺大夫,
后来又被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贾敏自然也跟着夫君来到扬州。
这地杰人灵,风景如画,可是再美好的心情,看久了也会腻。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婚前被父母教养,婚后被丈夫宠爱的女人,贾敏是会识文断字的,她有自己的骄傲与风骨。
可周围人的风言风语,以及从荣国公府来的嬷嬷,都在告诉她,一个女人是不能独占夫君的,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没有绵延夫家的香火,这是大逆不道,这是有悖于贤良淑德的。
这样想着,还不及念夏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她便兀自的趴在软枕上,暗自掉眼泪。
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并不想给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这世道却逼迫着她不得不想。
来这扬州之后。
除去开头几句,确实是心情稍微舒畅几分,再往后,她便是隔三差五的去这扬州城的寺庙道观里求神拜佛。
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都去过,就连山野中的小庙也去。
这净潭寺,也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庙。
某一日,她偶然听得一老妇说,这净潭寺虽处山野之中,然据深潭万丈,其看净若寒渊,往里投掷铜币,最为灵验。
此时已求神拜佛入了魔障般的贾敏自然不能放过任性一个机会。
瞧这,雨还没下尽,路尚还湿滑,她便差了府里的几个家丁和贴身的侍女念夏去净潭寺了。
周边的七八个侍卫,还是林如海为全妻子执念,又恐人有不测,着人过去的。
一想到这,贾敏心中便添了几分蜜一般,可这样贴心,也让她想到家里的,从娘家来的嬷嬷。
念夏不吱声,她知道自家夫人的执念,她说的越多,夫人的念想也就更多,万一到时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更添悲伤。
而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她说话,因为说话的人也不期待着你可以给她出个什么好法子。
所以,离净潭寺越近,马车里便越发宁静,静悄悄的连马夫打哈欠的声音,马蹄噔噔噔的声音,以及偶尔风吹过树叶的呼啸声,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念夏,你说,今天的天气是不是很好?”
看着门前石壁上刻着的“净潭寺”三个字,刚放晴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石壁上。
也不知道是近乡情怯,又或者是会真的心想事成,贾敏抬起手又落下,最后上前几步,踩着石梯,上面的青苔绿油油的好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
她侧身到一边,看到寺庙里的竹叶有几根倾斜到外面来,青青竹叶三两枝。
“天放晴了,这老天爷说不准是看了夫人的诚心,也为着夫人高兴了。”
念夏看着从小跟到大,从贾家的小姐到林府的当家主母的贾敏,仔细斟酌词句说道,她不敢说些什么“心想事成”的讨巧话,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平添事端。
闻言,贾敏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便让贾敏生了些念头,从娘家来的嬷嬷的话,便盘旋在心头。
“这男人啊,哪有不三妻四妾的,这林姑爷也是一个相貌出众,才华横溢的男人,更不要说还和夫人您琴瑟和鸣,这可是多少女子艳羡不已的。”
那圆脸嬷嬷说着,一双精明的眼左右转转,大胆的拉着贾敏的手道:“但嬷嬷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林姑爷虽敬重夫人您,但夫人也不能恃着这夫妻情分挥霍。”
在贾敏要生气前,又道:“我是老太君的人,老太君宠爱您,嬷嬷也是看着您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奴婢心里,也是把您看作干女儿的,能害了夫人您吗。”
说着,见贾敏表情舒缓,若有所思,还道:“这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男人嘛,在建功立业的途中,偶尔也会被美色迷惑。这比起哪天姑爷他……”
嬷嬷说着,便自打嘴巴,哂笑着:“瞧我这张臭嘴,又乱说些不吉利的话,姑爷是磊落的君子,又和夫人琴瑟和鸣,又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但是,姑爷不会,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提起。这早做打算还是好的。”
贾敏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一日,嬷嬷跟她说的贴已话。
是啊。
自己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的香火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吗?
想一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大有病急乱投医的荒唐。
但是,自己的夫君林如海却从未计较过,每每都是默默的替她打点好一切。
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她是真的舍得与对方夫妻情分断绝,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吗?
不!
绝对不行!
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
她贾敏生在公府之家,富贵之有,权势亦有,父母宠爱更有,怎得甘心婚后作个怨门寡。
贾敏闭闭眼,风吹过,她闻到竹叶清冽的气息。
她抬了一下手,下一秒,只感觉到有一双柔嫩的手正托着她的手。
这手纤细白嫩,唯有指腹处有些许做女工的薄茧,但也算配得上台面。
只是,到底不甘心啊。
她眨开眼,不去瞧人了。
“去敲门吧。”
一个离得近些的家丁,三步怍两步,将门上铜环敲得闷闷作响。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以及一生稚嫩的“谁呀?”。
家丁退后,贾敏上前,念夏落后贾敏半步。
她把掌心贴进衣服里,免得外人看到那一道深可见血的月牙形指印。
夫人,最终还是决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