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允炆的威胁

出宫的路上,朱长卿一直盘算如何让老朱信服。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微言轻,没有重量级证人。

以至于无论说什么在老朱眼里都成了一家之言。

他觉得遗憾。

自己鼓起莫大勇气,最后却一无所获。

听到身后脚步声逐渐逼近,朱长卿回头看到了蒋瓛。

“朱公子,我送你回去。”蒋瓛面无表情。

“有劳了。”

这两天被蒋瓛跟着,朱长卿对他多少有点嫌弃。

但此时此刻却感到扑面而来的安全感,还算老朱有良心。

不然他都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家。

快要到西华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华服少年,从冠饰上朱长卿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一看就是郡王的规格。

宫里的郡王只有朱标那几个儿子,从年龄来判断不是朱允炆就是朱允熥。

“蒋瓛,要送这神棍去诏狱吗?”少年开口问道。

他一开口,朱长卿心里立刻知道是朱允炆。

如果是朱允熥绝不会说这种话。

因为这个时候的朱允熥一定也会对皇位有所觊觎。

而他最大的障碍就是朱允炆。

这世上最希望朱允炆跌落神坛的人恐怕就是朱允熥了。

“回皇长孙殿下,卑职护送朱公子回家。”蒋瓛淡淡的回道。

“送他回家?皇爷爷为何不治他的罪?把他关进诏狱严刑拷打,看是谁指使他来宫中妖言惑众的。”朱允炆阴恻恻的说道。

“殿下,卑职奉命行事,朱公子无罪岂能关进诏狱。”

“他诬告本王便是死罪,岂能轻易算了?”

“殿下,卑职不知。”

蒋瓛很是为难,谁都知道这位皇长孙殿下不好惹,背后是整个文官集团为他站台。

呼声极高,不出意外大明第二位储君就是他。

一个未来皇帝被人状告,换谁心里都受不了。

蒋瓛能做的就是装傻充愣,奉命保护好朱长卿就行了。

“你为何诬告本王?”朱允炆负手而立,神态睥睨的望着朱长卿。

“我是不是诬告你心里最清楚。”朱长卿毫无怯意,直直的盯着朱允炆。

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他要看看朱允炆有没有底气跟他对视。

在他灼灼注视之下,朱允炆果然流露出一丝闪避之意,虽然没有挪开目光,但眼皮迅速眨了一下,到底还是心虚了。

“蒋指挥使回避,本王有话对他说。”朱允炆冷着脸命道。

蒋瓛只好后退几步。

朱允炆走到朱长卿面前,小声说:“不管你背后谁在撑腰,本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京城这池子庙堂水极深,你想浮出头当心浪太大。”

朱长卿道:“我也明确告诉你,只要我在你别想当储君。”

朱允炆一脸冰霜:“你拿什么跟我斗?秦王还是晋王?”

朱长卿道:“你不用试探,我背后没有人撑腰,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本王拭目以待。夜里风紧,当心难眠。”

朱允炆嘴角噙着冷笑,流露出一丝残忍意味。

从他锐意冰冷的眼神里,仿佛朱长卿已经是个死人。

按理说他要杀一个平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蒋瓛的话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皇爷爷非但没有治朱长卿的罪,反而让蒋瓛送他回家,这是在防范谁?

他满腹委屈,这还有天理吗,一个刁民入宫告皇长孙,皇爷爷竟然置之不理?

正值国丧立储之际,不免令朱允炆产生诸多遐想。

他当然希望储君是他的,可是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人,在他看来就是秦王搞的鬼。

难道皇爷爷想立秦王为储君?

朱允炆神色凝重。

一旦自己当不上储君,下场将是极其悲惨的。

他是朱标长子,是嫡系正统,秦王现在也是皇爷爷的长子,也是嫡系正统。

这就相当于天平两端,按他母妃吕氏说的赢家通吃,另一方则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更让他焦虑的是,或许这是皇爷爷的平衡之术,故意让他跟秦王争储。

他代表文官集团,秦王代表武将勋贵。

文武平衡历来是朝堂重中之重。

皇爷爷要是在立储期间玩弄平衡之术,那他作为皇长孙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犹豫一番之后。

朱允炆去了西宫寝殿。

爷孙俩一见面,朱允炆便红了眼眶:“孙臣给皇爷爷请安。”

老朱表情略显复杂,淡淡的道:“这个时间不在灵堂守着怎么想起给咱请安来了。”

朱允炆委屈的道:“孙儿哪还有心思守灵,听说皇爷爷器重的那位术士说孙儿有不臣之心?”

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断线珍珠般滚落。

老朱喟然一叹:“谁说咱器重他了,他说你有不臣之心你就有不臣之心了?咱老了但还没昏庸,凭他怎么状告,不会轻易听信谗言。”

朱允炆扁扁嘴:“这哪是谗言,分明是让孙儿去死啊。父王薨逝不久便有人滋生间隙,离间我皇族骨肉,皇爷爷非但不责罚,还让蒋指挥使护送他回家,孙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老朱道:“允炆,皇爷爷告诉你为什么,自刘伯温死后我大明再无通算之人,咱确实对朱长卿另眼相看,怜惜他是个人才,但不代表他可以诬告皇族。此事很快便有定论,如果他确实受人指使离间皇族,咱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朱允炆眼泪不断:“皇爷爷,这种事还要如何定论?孙儿就是个畜生也不可能谋害父王啊!”

老朱重重点头:“咱相信你不会谋害你父王,但是咱也要弄清楚朱长卿背后到底有没有靠山,国丧之际,若有人为了争储而大搞阴谋党争,势必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朱允炆一怔,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原来皇爷爷之所以不杀朱长卿是想调查他背后的靠山。

朱允炆露出一丝欣喜之意:“皇爷爷比昨日又憔悴一些,国事为重,皇爷爷要保重龙体,孙儿也长大了,诸般事务皆可为皇爷爷分担。”

老朱道:“你有这个心咱就很欣慰了。这几日总听到你娘在东宫恸哭,回去多宽慰宽慰她。”

爷孙俩都在关心对方。

表面上看似和和睦睦。

但是彼此心里都有了嫌隙。

有些裂缝一旦出现,便再也不能弥合。

老朱是绝顶聪明的人,心里不由感到遗憾。

毕竟朱允炆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现在是,未来也是。

因为他不可能更改藩王制度,让某一个皇子留在京城。

臣逆莫过于弑君,子逆莫过于弑父,身边这个最亲近的皇长孙别说弑父了,就是有一点瑕疵他都接受不了。

他希望的后继之君必须是完美无缺的。

现在这么一大盆脏水泼在朱允炆身上,就算他再清白身子也脏了。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就会有人觉得朱允炆不配当储君,竞争对手便浮游而上。

储君之争就会演变成各种阴谋诡计。

而这还不是一般的阴谋诡计,因为双方一个是文官集团,一个是武将勋贵,争斗起来将是天崩地裂,国本动荡。

朱允炆从小在母妃吕氏以及文官集团的调教下也是个人精,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当然他也明白所谓的储君之争,争的就是老朱的信任。

属于他们爷孙俩之间的皇权之争悄然开始了。

事实上即便没有朱长卿的出现,朱允炆对皇权的争夺也是众所周知的。

朱标死后,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朱元璋,甚至半夜亲自熬粥给他皇爷爷端过去,这是孝顺吗,这就是争夺皇权。

真正的孝子应当守在朱标灵柩前,而不是整天围在朱元璋屁股后头拍马屁。

朱允炆行礼,拜辞。

径直回了大本堂。

黄子澄和齐泰都在这里等着他。

除了他们还有吏部尚书詹徽。

除了是吏部尚书,詹徽还是督察院的最高长官左都御史。

洪武二十五年又加封东宫官职太子少保,负责教习太子。当然他加封的时候朱标已经死了,所以教习对象自然就是朱允炆了。

相比之下作为东宫伴读、三品文官的太常寺卿黄子澄,以及同为东宫伴读、兵部主事的齐泰,跟詹徽相比就显得地位低微了。

詹徽蓝玉案被杀,如果不死,他在建文朝的地位似乎应该是首屈一指的。

“殿下,陛下怎么说?”

三人同时起身迎接朱允炆,詹徽首先问道。

“皇爷爷出言安抚,让我不要被奸人所惑,心生嫌隙,他不杀朱长卿是为了找出他背后的指使者。”

朱允炆静静的看着詹徽。这时候他需要詹徽给他一些真知灼见,以便更好理解皇爷爷的意思。

詹徽摸着稀疏的胡须,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锦衣卫调动了六百暗卫,专门保护朱长卿。皇上的真实意图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朱允炆担忧的道:“六百护卫,这是皇子在京的亲卫数量,怪不得这厮刚才那般嚣张。”

詹徽道:“没错,皇上对朱长卿很是看重。”

齐泰道:“六百护卫又如何,杀那小子易如反掌。”

詹徽道:“尚礼兄,切勿急躁。”

詹徽洪武十五年中秀才,齐泰洪武十七年乡试第一,叫他一声兄台正是体现这几年携手并进的情分。

朱允炆负手在后,焦虑的握了握拳:“如果他真拿出证据怎么办?”

詹徽淡淡一笑:“他拿不出证据,他就是在唬人,逼别人自乱阵脚。一旦有人对朱长卿动手,反而中了他们的奸计。”

朱允炆问道:“他们,你觉得是谁?”

詹徽道:“无外是秦王,抑或是秦王、晋王、燕王联手。在臣看来朱长卿并不重要,他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死士罢了,不到必要时刻咱们不能杀他。”

秦王府。

在家等了一天没有收到召唤的朱樉,悻悻然的脱掉冠冕堂皇的朝服。

有人状告朱允炆,父皇却没有传唤他。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根本没有立案,不需要他这个皇族宗人令出面。宗人令相当于皇族的大家长,大事小情都有权管理。

一是父皇不信任他,怀疑他跟状告有关。

毕竟他在京这么多天了,大哥朱标薨逝,他成了嫡长子。

这种身份天然敏感,他说自己没有争储之心,怕是全天下都不信。

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朱长卿,要是父皇怀疑朱长卿背后是他指使,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王爷,燕王来了,人在路上就快到了。”

管家在门口禀道。

“迎!”

朱樉一挥手,正好他想找个人拆分局势,老四来了甚合心意。

请和迎自然有很大区别的,请是常礼,迎则是排场。

顿时三个管家全部出动,带着一众家丁婢女去门口迎接燕王入府。

朱棣一进门就问道:“二哥,父皇没召你进宫?”

他今日进宫并没有见到老朱,刘会只说陛下在寝宫不想见任何人,难免悻悻而归。

朱樉瞥他一眼:“少在这明知故问,你是不是也怀疑朱长卿是我指使的?”

朱棣笑道:“那自然不能,我无论如何都是相信二哥的。二哥光明磊落不可能做那种事。”

朱樉忽然问道:“如果是我做的呢?”

朱棣一怔:“二哥,可别开这种玩笑,如果真是你做的我现在就走,再也不来你秦王府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笑了。

“老四,大哥薨逝,你想过将来吗?”

朱樉缓缓问道。

朱棣没有回答。

二哥这话问的很有深意,看似平常,实则包含所有。

无外乎是想让他表态,支持朱允炆还是支持他这个二哥。

“我没想那么多。”朱棣默默喝了口茶。

“这里没外人,老四你说句实话,让朱允炆当储君你甘心吗?我就问你一句话,朱长卿今日在宫中状告的那些事你怀疑过吗?”

“二哥,咱们不能聊这个。”

“这里是秦王府,有什么不能聊的!锦衣卫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监视这里。”

“我知道没有人监视,但是咱们不能聊那些。”

“老四你变了,开始拿我当外人了。”

朱棣又开始沉默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

只是难以启齿。

怀疑,怎么可能不怀疑。

大嫂死了,大侄子死了,现在大哥也死了。这三个人都是挡在朱允炆以及文官集团面前的三座大山。

三座大山崩塌了,朱允炆的前途变得一马平川、金光闪闪。

可是怀疑又能怎么样。

这都是发生在父皇眼皮底下的事,父皇都不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怀疑。

敢怀疑就是离间骨肉,霍乱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