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赐婚

朱长卿忽然站起来:“各位都回吧,明日接着审。”

朱棣道:“今日是我鲁莽了,不该用刑,耽误了先生。”

大家都看的出来,吕氏被打得很惨,也正是如此,激起了她强烈的对抗心理,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朱长卿道:“没关系,当了多年太子妃,惯了一身毛病,打她一顿也好。”

四人相互道别。

一转身,司礼监刘会在西华门处冲他招手:“朱大人,陛下有请。”

朱长卿让海瑞先回,独自跟着刘会进宫。

朱棣叹了口气,有些自责,他觉得父皇一定是询问审案的进程,都怪他,才让大家一无所获。

绕过太庙、奉天殿,顺着甬道进入西宫。

寝殿内,老朱正带着十三公主朱镜静在案台上写字。

不管文人武将,百姓还是君王,沉心之术只有一个,就是书法,老朱也不例外。

心情好了写,心情不好也写。

老朱缓缓将毛笔放在笔山上,道:“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朱长卿道:“快有眉目了。”

老朱道:“快了就是没有,老四没有给你添乱吧?”

朱长卿道:“没有。”

老朱道:“有什么进展随时跟咱汇报。”

朱长卿道:“陛下放心,不把他们一网打尽我是不罢休的。”

老朱道:“一网是打不尽的,咱这二十多年都网了多少次了,非但没有打尽,反倒害了标儿。”

朱长卿道:“二十多年打不尽,陛下没想过是为什么?”

老朱一愣:“听你这意思是想要教训咱了?”

朱长卿道:“这怪不得陛下,宋朝让资本做大,元朝更是放任兼并,任谁接过这么个烂摊子都要头疼,二十余年洪武之治,天下清明,已是不世之功。”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老朱微微陶醉,还没听够,瞥过来一眼:“继续说。”

朱长卿道:“臣不是来拍马屁的,陛下要没事我就回去准备文案了。”

老朱道:“叫你来也没什么事,不经媒妁之言,难谈父母之命,所以咱提前告知你一声。月底尽快把太子案了结,让标儿瞑目,才好给你们办订婚宴。”

听完,朱长卿沉默了片刻。

他丝毫不怀疑老朱的政治手腕,老朱的经历足以证明他是个权谋高手,用联姻笼络文臣武将是常规操作,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公主,历史上很多驸马在当驸马之前都不到三品。

但他必须考虑清楚老朱背后有没有隐含自己看不透的意思。

眼下正在审理太子案,接着还要牵扯一大批文官,而在这中间,一件无比重大的事情也要如期而至——立储。

立储远比审理太子案重要。

不知不觉朱长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不然老朱不会这么着急给他许配婚事。

或许在别人看来,甚至在老朱眼里,他支持谁,谁就有希望当储君。

可是朱允熥和朱樉他谁都不支持。

就算当了老朱女婿,也丝毫不影响他日后状告老朱。

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定亲,毕竟很快他就要弹劾老朱了。

但是转念一想,当了驸马以后,按照明朝惯例,是要给驸马兵权的,通常是中军都督府或者京卫指挥使司任职。

总之驸马要肩负拱卫京城的责任。

有了这个兵权,驸马如果想武装暴动等于如虎添翼。

这一点朱长卿还是很心动的。他没想过造反,只是在促进老朱禅让的过程中,如果进展不顺利,适当的武装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陛下,含山公主同意了?”

朱长卿同时也担心那个病娇,她外表柔弱,但个性很强,那日说嫁他,纯粹是不想活了,其实心里并不想,如果老朱强行赐婚,怕是一天幸福日子也没有,他可不想娶个成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吉祥物。

老朱哼道:“咱有说是含山公主吗,你想得美。”

朱长卿道:“那是谁?”

“是我。”

朱镜静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

当事人原来就在这里,朱长卿心中不免震惊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老朱,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当她面说那话岂不是明摆着她就是个备胎。

同时也会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等于他朱长卿就是别人挑剩下的不要了才给了她,备胎配剩菜,绝了。

谁知老朱又道:“静姗对你心存芥蒂,你死了那个心吧。”

朱长卿道:“陛下误会了,我对含山公主并无连理之意。”

老朱意味深长的道:“这是镜儿,一直在咱眼皮底下长大。你须得知道她在咱心中的份量。”

朱长卿瞬间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老朱不是让他知道她在老朱心里的份量,而是让他知道他在老朱心里的份量。

意思就是哪怕十四公主不愿意,还有十三公主,总之咱们这份翁婿之情是交定了。

朱镜静他当然知道,洪武朝十三公主,母早逝,一生未封未嫁,跟着郭宁妃长大。

这些信息足以判断出这是一个不失宠的公主,不然她也不会跟着郭宁妃长大,毕竟马皇后死后不久郭贵妃就成了后宫的一把手。

对他来说不管是朱静姗还是朱镜静都没什么区别。

他并不想成亲。

尤其是跟公主成亲。

不然很快就会出现女婿状告老丈人,妻子里外不是人的戏码。

娶回家也是个摆设,妨碍夫妻和谐,平添忧愁。

遗憾的是他没有拒绝的权力,皇帝赐婚直如圣旨。

这年头也没有自由恋爱精神,不会给他约出去培养感情的机会,何况这还是公主,出门比出征都费劲。

基本上见一面定亲,下次就成亲了。

朱长卿对朱镜静印象还是不错的,一看就属于薛宝钗类型,貌美如花,知书达理识大体。

比那个一身病态美的朱静姗多了一丝温良。

符合一个古代美女的气质。

同时对她还有一丝戒备。

在老朱点明她只是朱静姗的备胎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异常,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

说明她很清楚这种政治婚姻的利益和代价。

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家很容易把日子过成生意。

朱长卿权衡的也是利益。

平民百姓结婚首先看重感情。是不是三从四德,能不能白头偕老。

士绅地主结婚首先看重关系。家里有没有门路,能不能让事业更上一层楼。

王公贵族结婚首先看重阶级。让彼此的阶级保持不变或者上一个台阶。

无论哪一种,不管是三从四德、白头偕老,还是事业进步,抑或阶级跨越,都是利益。

人与人相处很简单,不能给对方提供利益,就只能被淘汰。

对朱长卿而言朱镜静提供的利益很明确,首先可以让自己跨越一个阶级,拥有一个武将身份,其次能够增加国运。

有这两点就够了。

但是一旦状告老朱,朱镜静带来的利益会加倍转换成伤害。

告输了,朱长卿死,朱镜静废。

告赢了,朱长卿当大明皇帝,朱镜静这个‘前朝余孽’对他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告输了,自己不死,老朱继续发扬英明神武的风格,允许他继续在朝为官,为大明效力。

那样一来朱镜静就成了他一道保命符,价值无与伦比。

考虑清楚这一点,朱长卿一下就释怀了不少。

眼下只要审理好太子案,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公主许配给臣子,终究是一件大事,作为大明情报中心之一的后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在宫中这一亩三分地传得沸沸扬扬。

首先是西宫寝殿执勤的宫女太监,他们基本上两个时辰一班,来自敬事监和六局二十四司的内务府,所谓的御前太监、御前宫女,都是从这里培养出来的,流动性比较小,专门伺候皇上。

他们就成了后宫重点拉拢对象。

皇上办了什么公务,发了什么谕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到后宫各个嫔妃耳朵里。

就连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妃子也会准备好赏钱,偶尔跟宫女了解一下前殿的情况。

毕竟在后宫这个龙潭虎穴的是非之地,想要平安生存、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洞察皇上的一举一动。

但景仁宫是例外的,朱静姗恨不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求一方净土。

然而景仁宫几个大宫女却经常给她传递外界消息,以免她陷入被动。

比如今日朱长卿与十三公主准备定亲的事。

虽然不知道哪天定亲,但皇上已经开了口,两人是板上钉钉了。

朱静姗听了以后心情很是复杂。

她当然不会单纯以为是因为那晚朱长卿闯入后宫父皇才会将她许配给他。

里面必然有政治博弈的考量。

她作为一个心灵上有洁癖的人,不经历几次劝谏是不会接受朱长卿的。

也就是说她认定父皇会把自己许配给朱长卿。

这点政治觉悟她还是有的。

因为父皇从来都是一个善于平衡的人。

争储期间,他不会任由一方做大。

目前这些公主里面,前面十二个都嫁人了,适婚年龄的只有她跟十三公主,十三公主朱静镜的舅舅,娶的正妻正是常遇春的女儿,也就是朱允熥的姑妈。

如果父皇把十三公主许配给朱长卿,等于告知朝堂,准确的说是告知一个人,未来的储君很可能是朱允熥。

这一下就打破了争储的平衡。

因为原本东宫塌房,名义上的嫡长房继承制已经受到严重的信任危机。

按正常节奏,朱允熥竞争储君的机会并不大。

所以父皇让朱长卿和十三公主成亲,以此警告秦王不要轻举妄动?

朱静姗叹了口气,哪怕东宫潦倒至此,父皇还是希望让太子这一脉继承大宝?

她一开始不想嫁给朱长卿,但是忽然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十三公主那个人她一直都不喜欢,说话做事太周到,这种人城府太深,跟谁都不真心,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老狐狸了。

她希望二哥朱樉当储君,十三公主希望朱允熥当储君,也就是说现在存在某种可能,谁嫁给朱长卿,储君的天平就会偏向谁。不然父皇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给朱长卿订婚。

朱静姗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二哥还是十三公主,反正不希望十三公主嫁给朱长卿。

景仁宫离西宫最近,片刻工夫她就来到了寝殿。

“姗儿,你怎么来了?”老朱放下手里的题本,示意她近旁来坐。

“爹,你不能把十三公主嫁给朱长卿。”朱静姗严肃的道。

“你看不上人家还不能让人成亲了?”

老朱呵呵一笑,他在祭天的庄重场合或者情急之际,会自称朕,平时都是咱,而自家这个闺女平时叫父皇,但掏心掏肺认真起来的时候会叫他一声爹。

“后宫不能议政,请恕孩儿不恭之罪。”

“你说,无妨。”

“他跟十三公主不合适,朱长卿是天师之姿,十三公主是玲珑剔透心,这两人成亲以后,等于把朱长卿拱手送给允熥和蓝玉,朱允炆登基后杀得一众藩王片甲不留,您能保证允熥登基不会这么做吗?”

“谁敢说我们姗儿是个孩子,立储这些事你真是看的明明白白。”老朱一脸慈祥的看着她,可惜这是个闺女,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这些话十三公主不会跟父皇说,因为她比孩儿聪明。我尚且明白,何况是她。”朱静姗道。

“你认定镜儿是允熥的人,但结果真是这样吗?”老朱道。

“难道不是吗,他们是有姻亲的。”

“咱把你嫁给朱长卿,是觉得他能托付,立储一事,让他置身事外。你不同意我只能把镜儿嫁给他,这样也好,恰恰是告诉允熥不要冒然争储,同时让老二打消不该有的心思。”

“那是孩儿想错了。”朱静姗低了低头,思索着老朱这番话。

“你是局外人,你不懂没关系,但蓝玉和老二一定懂。”老朱微微一笑,神色有些冷漠。

咱还活着,只要在位一天,皇位就不能被任何人觊觎。

此前民间有些流言蜚语,说他巴不得朱标早点登基,哪怕朱标造反也会把皇位拱手让出,这虽然是美化他对朱标的器重,但未免荒唐可笑,即便是朱标也不能对皇位有任何非分之想,必得是他寿终正寝,顺其自然传承,否则有任何逾越都将视为谋逆。

“那这样岂不麻烦,不免让允熥郡王和蓝大将军心生猜忌。”朱静姗低着头道。

“还不是因为你自断姻缘,没关系,你看不上,咱看得上,镜儿也看得上,反正咱是一定要把他招为女婿的,他就是咱留给后世之君的重臣啊。”老朱满意的感叹道。

“爹,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孩儿…可以嫁。”朱静姗脸蛋红彤彤的。

老朱一愣:“那怎么行,镜儿已经许配给朱长卿了。”

朱静姗道:“镜儿姐姐识大体,她会体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