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白知命失去与总部联系已有一月。
五岭山脉,山月楼下。
有道是重重明明复疑路,山前山关又一山。
此地山林茂密,鸟飞无踪,人无行迹。
清风拂身,淼淼镜中揽明月,水波浩瀚,登楼如上天宫仙阙。
两男一女,看着都很年轻,他们此刻正并肩走在林中一条不算狭窄的小道上。
一路景色极美,可这三人似乎对这美景并无太多欣赏之意。
其中那名女子抱怨道:“这里都成无人区了,家族派我们来这干嘛?”
两名男子中,戴着眼镜的那位连忙解释:“这不重要,我们来这,又不是为了旅游打卡。”
两名男子中,剩下一位头染黄毛,他此时接过话茬:“而且倒也不能说这是无人区吧,你看前面不是还有个流浪汉吗?”
“都说了是无人区,这玩意明显就不是人吧?”
“管他是不是......小心处理更好。”一行人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前方。
而那名男子口中的那名流浪汉,正安静摆在前面一块巨石上,像一块腐朽发烂的尸体。
三人并没有急着靠近,反而各自从身上拿出了一样物件。
女子拿出一盏青花陶瓷酒杯,杯中原本空无一物,但随着她口中念动法决,这杯中忽然有液体涌现,顷刻间便酒香四溢。
戴着眼镜的男子,则是从怀中掏出一朵奇怪的花,此花只有五片花瓣,却有着从含苞到凋零的五种状态。
染着黄毛的青年拿出的东西一枚漆黑的药丸,三人之中,唯独他拿出的东西看上去最为正常。
岁时酒、五时花、却鬼丸。
三人分别站在巨石三米开外的三个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花入酒香,鬼影沸腾。
那巨石中的流浪汉似乎受到影响,缓缓站起。
月光升腾,穿越林间间隙。
三人这才将眼前人看个明白。
那流浪汉穿着破破烂烂,一身衣服像是被野兽撕咬了几百个来回。
眼神灰暗,连月光也照不进去。
女子见其身上没有灵力反应,不由是松了口气,要是这无人区里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诡异,那三个筑基修士还真拿他没辙。
好在,这人虽然不是什么人类,但也不过只是等闲怪物。
“对于这种怪物,就不必浪费时间了,杀了他。”
“我来。”
黄毛听到命令,表现得最为雀跃,眼珠瞬间猩红一片。
与寻常筑基修士不同,他们既不使用五行法术,也不使用神通法术,而是像凡人贡品一样,在献祭自己。
黄毛朝流浪汉伸出手掌,掌心的皮肤瞬间消失,像是被虚空中的某种猛兽咬下。
血液从掌心流下,滴入地面。
一只红黑交杂的猛虎从土里慢慢生长出来。
没错,是生长。
雪白的脊椎骨从黝黑的泥土里面破土而出,就像是绿树生根叶。
白骨滋生血肉如开花结果一般,只不过这猛虎血肉淋漓,仅仅只有手掌处生有皮肤。
掌中猛虎朝流浪汉奔袭而去,张牙舞爪。
那人没有躲避,单薄的身躯看似就要命丧虎口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
虎牙断裂,虎爪震颤。
但猛虎仍然咬住此人头颅,不肯松开。
那名流浪汉眼中目光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中仍然没有任何光亮,像是未曾察觉到头上的血肉老虎。
粘稠的鲜血滴落在他脸上,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像是了无兴趣一般,此人不再看向一脸震惊的三人,反而直接躺倒在原来睡着的巨石上。
那血肉老虎被他当作床垫似的,骨骼血肉挤压在一起。
“怎么可能!要知道一般的筑基修士都会被直接秒杀!!难道这怪物相当于金丹期的修士?!”
黄毛大骇,连连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他两位同伴似乎也未曾想到过是这么一幅光景。
戴着眼镜的男子推了一下眼镜,强作镇定:“不,没准这怪物只是皮糙肉厚,没多少其他能力。”
“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毕竟他没主动攻击我们,想必没什么攻杀法术,他非要拦在路上......”
女子如是说道,目光瞥向黄毛,似乎是质疑黄毛是不是不太行。
黄毛被扫了脸,面色有些不善,放在一个月还好说,但现在这个环境,要是被人当成弱者,那可真就没什么好下场。
总部这一个月失去威慑力后,各地割据,这个世界越来越讲弱肉强食,力量至上。
特别是修士之间,由于道法唯一,就连同族修士一同外出,都偶尔会有杀人夺道的情况出现。
念及此处,黄毛也是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怀疑我没出力?那你们试试看?”
女子和眼镜男对视一眼,决定一并出手,试试他的成色,要是不行,那就干脆放弃此次任务。
毕竟,底牌要是在半路上就用了,也别谈什么完成任务了。
眼镜男朝黄毛说道:“一同出手吧,要是还奈何不了眼前的流浪汉,我们便放弃这次任务。”
黄毛听到后,拿起一张绷带将手掌缠了两圈,也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念起咒语:“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黄毛脸上皮肤脱落,女子则是咬下一截舌头吐出,眼镜男更是将自己手指硬生生掰断。
皮、肉、骨、
像是丑陋的摇滚奏响,里面渗出浓烈的血色雾气。
这些血色雾气像是不会发育的胚胎,乱七八糟的拼接成骇人的身体器官。
黏滑的皮肤附着在舌头上,滴着血浆的舌头舔食着指骨。
这些东西不断滋生血肉骨骼,组成一头巨大的鹿,或者说勉强称为鹿的玩意。
浑身散发着宛如在潮湿的棺材板里腐败多年的剧烈恶臭。
可那流浪汉甚至连眉头也没抬一下,自顾自躺在巨石上,任由那怪物践踏而来。
滋——
像是烙铁灼干血肉,那怪物身上的每一滴血液滴落,都会将黝黑的泥土烫成深红。
其间的树木要是沾上,便会迅速枯萎腐败。
等这怪鹿撞上流浪汉,流浪汉再也不像是刚才那样一动不动,而是一下子被撞飞数米之远。
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流浪汉从巨石上滚了下来,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三人见状大惊失色,双腿不由使唤的齐齐后转,使出吃奶的劲狂奔。
别说任务了,此刻但凡能保住性命就已是不错,这种对手的表现,比金丹境甚至都来得夸张。
只不过,流浪汉依旧没有转头,他双目无神,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攻击,甚至连挪回去的想法都没有。
完全相当于换了个地方躺下的懒汉,任由那怪鹿不停踩踏。
直到怪鹿被反震成一滩血水,也没兴趣多看逃跑的三人一眼。
可三人没逃出几步,就被一道身影拦下。
这并不是一个黑色的雨夜,可她依旧穿着紫色的雨衣。
左手提着一个巨大的粉色手提箱,右手提着一把会发光的扳手。
三人倒是认出了这人,这人不就是总部的林月临?现在出现在这里,难道目标也和他们一样?
“滚开!”
黄毛大吼道,此刻他有脸皮,看上去模样有几分狰狞。
“白知命?”林月临目光越过三人,看向三人身后那像是流浪汉一样的白知命。
戴着眼镜的男子脚步一滞,没想到林月临居然认识这怪物,听起来这怪物还是个人类不成?
难道这诡异其实是凡人贡品?才会显得那么特殊?
“这是你们总部的新的实验品?这凡人贡品是你们最新培养出来的?”
听到眼镜男的声音,另外两人也停下了脚步。
世界上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现在已经知道这诡异流浪汉的真面目是凡人贡品,两人心中倒也不再那么害怕。
黄毛也像是松了口气般,既然是凡人,倒也不必那么惊慌,总不会突然跑过来杀了三人。
想起刚才狼狈逃窜的样子,黄毛出言不逊试图嘴上找补点面子:“看来这怪胎是你们总部的人咯?这副怪模样,是你家人不成?”
轰隆!!!
几乎是黄毛话音刚落,他的脑袋便像是西瓜一样破碎,血水翻涌如龙,黄毛连脸皮都还没复原一点,整个脑袋便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灵力!!!”
眼镜男和女子,也注意到背后已经起身的白知命,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他们都注意到了一点,就是这个被称作白知命的流浪汉,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就瞬发了五行法术。
“这是金丹期修士才有的特征!!!”
话音落下,那月光下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身影便在读发难。
只见他抬起手指,那黄毛身上的血液便结冰,化作两把深红色长矛。
落下手指,长矛激射而出。
二人才掏出身上的花与酒,就被血色长矛贯穿。
血色长矛在两人身上留下两个大窟窿后,就直奔远方的山月楼而去。
簌簌两声,便钉在了山月楼墙上,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而被洞穿身体的两人,伤口也没有血液留出,而是在原地化作两尊猩红的冰雕。
——白知命的身影消失不见。
哗啦两声落下,两人身体已被他砸成碎块。
白知命低着头,没有看林月临,但他缓缓开口了:
“我...对...不...起...任何人。”
他的声音支支吾吾,像是在学怎么说话一样,过了好一会说话才流畅起来。
“我想死,但是它吃着我的绝望,反而越来越强,让我死不了。”
“想点开心的事,就能死了,可想着想着,绝望倒是越来越强。”
“我不停重复着,现在...倒没那么想死了。”
林月临见此,也放下了手中的发光扳手,抬起手揉了揉白知命稀烂的头发。
“没事的,那就先不死了。”
听见这话,白知命没做出任何表情,脸上仍然僵硬一片。
眸子灰暗,连月光也照不进去。
林月临也不恼,将巨大的粉色手提箱塞进白知命手中,然后在三人尸体上搜索起来。
不一会儿,她捡起了花、酒、丸,将其一股脑揣进雨衣的口袋中:
“白知命?你现在提着你的尸体,感觉好点了没?”
此刻白知命提着粉色手提箱,像是人性有所回归一般。
眼神中有了点色彩,只不过眼神中的色彩满是厌弃与冷漠。
不管如何,他的脑子还是下意识地运转起来。
“我的尸体?你这么说好像也是,毕竟我要是昏迷十年,身体变得极为瘦弱,倒是可能和你差不多重。”
白知命掂量两下粉色手提箱,现在的他,对里面是自己尸体还是林月临的尸体,都有些漠不关心。
“我这次来有事告诉你,嗯......没想到你真的刚好在这,我都有些怀疑真有命运存在了。”
听到林月临这话,白知命皱起了眉头,命运这个词对他而言何其讽刺。
林月临则是继续说道:“你应该会对这件事有点兴趣,要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顺着你家楼下的那条河飘过来的吧?”
“你之前住的那家医院,也在这条河河边。”
“根据我的了解,这家医院似乎还有活人。”
“而且......当时你的死亡,应该是在医院被人用晾衣绳给吊了起来,然后才将你的尸体扔进河中。”
白知命听见这话,脑子中响起了像是嘈杂收音机一般的响动。
【...滋...据警方调查,嫌犯杀人过后可能跳河逃生...滋滋...】
【...滋...据法医检测,受害者死前曾被勒住脖子...滋滋...】
与此同时,他的思维也自动运转起来。
——我醒来时,脖子上的确有着青一条紫一条的勒痕,穿着病号服......
这家医院为什么这么做?
几乎是一瞬间,白知命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新闻,医院的人在我出事后,联系了我家...知道了我家情况。
对于没有亲属找上门的病人,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选择将尸体投入河中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只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勒死一个植物人呢?
白知命眼中闪过寒芒,复仇虽然空虚且无意义,但却是不得不做的事。
“林月临,你这次来是打算带我一起去那家医院吗?”
林月临点了点头。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