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远山上的孩子

童年,游戏仿佛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一个简简单单的过家家或捉迷藏,就可以玩到太阳落山。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见不到了,留下的只有西边天空里红彤彤的火烧云。在睡觉前母亲盯着我看了一会后突然说:“小豪,你什么时候长大呀!”

我看着前面白色的墙壁上贴着的小动物图画,又把眼睛移向斜下方,歪着头用乖张的声音说:“我长不大,我一直都这么大。”

母亲笑着用手摸摸我的头:“好,我家小豪永远这么大。”

父亲给刚买回家的俩头野猪倒上饲料,又坐回桌子旁,拿起一本写着《月亮与六便士》的书看了起来说:“来前就要上学了,不长大就要被欺负了。”

上学,想到和强子、小慧一起背着书包去学校的场景,我就会感到兴奋:“不会被欺负,有强子和小慧他俩帮我。”

父亲仍低着头:“小慧是个女孩子,你让女孩子保护你吗?”

我发出稚嫩的声音认真的说:“可她比我高啊,她可以保护我啊。”

父母听完我说的话笑了起来,母亲关上蚊帐:“好了,他们都保护我家小豪,快睡觉吧。”

父亲买回的两头野猪里,有一头毛色多样的花猪是我最喜欢的。花猪身上主色是红色,而红色的毛鬃里又夹杂有黑色圆斑,黑斑里还有酷似霹雳的棕色花纹,之所以叫它花猪也是毛色的原因。

父亲指着花猪告诉我买它时的情景:“花猪吃猪食的时候,眼珠子不看食,而是转着看四周,有其它猪过来,它就转身去挡,吃一顿食,身体转个七八圈。等吃完了猪食,花猪就哼哼着用小鼻子拱着,走到猪崽们中间,拱开个位置卧在那儿,中间暖和,这花猪比人还聪明。”

花猪是专为繁衍猪代使用的,也就是把花猪留作母猪。因为这个,花猪作威作福,从一二十公斤买过来,养到一二百公斤,吃香的喝辣的自由自在,没有其它猪敢惹它。花猪年轻时,一直是散养,目的是让散养的花猪可以来回走动,这样长的更快更结实。

花猪散养的时候,我还没有上学,父亲就将喂养花猪的工作交给我说:“小豪,这只猪可是咱们猪圈的未来,要把它喂的白白胖胖的,开开心心的。”

一有时间我就去割猪草,算是给花猪加的甜点。热的时候我还会给花猪遮阴,脏了给它洗澡,痒了给它用树枝解痒,慢慢的,我成了花猪的专业饲养员。花猪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声哼哼我都能读出是渴是饿是热,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慢慢的,花猪和我成了最好的朋友,有时候我也会坐到花猪背上,让它驮着我走。有次在猪圈旁压水,用的是家里的压水井,花猪从我背后蹦起来,两个前蹄扒到我肩上,伸出舌头舔了下我的耳朵。父亲母亲看到,乐得捂了肚子。

花猪逃跑的时间大概是周五的凌晨。花猪回来那天是周六中午,瘸了一条后蹄。后来从邻村传回来了关于花猪逃跑后的故事:“花猪出去后,溜溜哒哒到了唐董村。”

唐董村是个新村,至今也就五六十年的光景,五六十年前的唐董村还叫做唐家村。虽然唐董村成村时间短,与周边村庄相比还处于幼年期,但唐董村民风比较彪悍,比周围村庄强势的多。原因还得从唐董村的村名来历说起。五六十年前,因为有一群姓董的逃荒到了唐家村,落了户,后来在要求改村名时又与唐家村民发生了几次冲突。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唐家村改名成了唐董村。村庄的民风也越来越彪悍起来。

周五早上的时候,唐董村民在村子中间胡同里看到了花猪。几个不安分的村民打算要把花猪捉了吃,就商量喂药捉猪。拌药用的是精细的棒子面,但花猪用鼻子闻了闻怎么都不吃,好像知道食里有药一样。

村民看药猪不成,就要用网子捉,等几个男劳力刚拿出网子来,花猪就转头慢悠悠走了。男劳力跑起来追赶,花猪也跟着跑起来,从这条胡同跑到那条胡同,又从那条胡同跑到这条胡同。

几个男劳力跑着叫嚷着商量着:“分头去堵,每个路口都去人拿上棍子。”花猪虽然冲出了卡口,但还是被打了一棍。

唐董村民看花猪跑出了胡同就接着追了出去,花猪瘸着腿约过柏油路,被堵到了唐董村与我们王家村之间的步河边上。

花猪过河的故事是我们村的王山说的:“我认出小豪家的这只花猪。正打算去跟唐董村的人说不要捉,就看到小豪家的花猪顺着河堤冲了下来,到了河沿上猛的一跳,竟然跳过来啦,真是神啦,猪都会飞啦,我搓搓眼,花猪已经顺着这边的河堤爬上来了。”

花猪从唐董村逃回家,父亲担心花猪溜出去再有危险,就给放进了猪圈。花猪被放进猪圈时很安静,并没像其他散养动物失去自由时乱嚎乱叫,估计是逃跑后的有惊无险,让它知道,我们也是为它好吧。可就是这样,花猪还是没逃脱厄运,还没等到留成母猪就死了。

我时常想,花猪成了妈妈会是什么样。一群猪仔跟在花猪身后,浩浩荡荡的样子,应该会是很壮观,花猪也会感到很幸福吧。那时的花猪应该就会收敛起犊牛一样的性子了,在身后的小猪仔哼哼乱叫时,卧在地上给它们喂奶,在发现少了一个猪仔后,到处乱找,在猪仔们大打出手时用鼻子把几个打架的兄弟拱开。但我看不到了,花猪更看不到了。

花猪死在新修的柏油路边上。花猪从猪圈围墙跳了出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早没了踪影。我和父亲出去找,担心又被唐董村的人堵在村子里。在经过柏油路的时候,发现花猪满身是血,已经一动不动了。站在花猪边上的司机,想把花猪拖到车上拉走,父亲就上前跟那人理论。

“这是我家的猪,你想干什么?”

“你家的猪?现在把我的车撞成这样,已经是我的了,算是赔我了。”

“赔你。我家的损失还让你赔那。撞死了我家的猪,还想着让我赔。”

……

花猪死了,半张着嘴巴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不论讨论后落在哪一方手里,都逃不过被吃的命运。死了的人是听不见别人议论他的,死了的猪也一样,是听不见拿自己讨价还价的,即使听见了,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如果花猪有来生,但愿它生活在距离城市更远的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