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消息就传到了大院那边,章粮立刻召集各工坊的工人,数百号人往现场奔去。
几分钟后,他们赶到地方时,就看到那些衙役们已经拆掉了好几十米的铁轨,顿时眼睛都红了。
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一点就着的年纪,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破口大骂着就要冲上去开打。
章粮试图停下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转眼功夫,少年们已经涌过去包围了贾浩然跟那些衙役。
正沉迷拆铁轨的衙役们直到被包围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聚到贾浩然身后,手里提着镐头锤子,一脸紧张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伙人。
贾浩然此时吓得脸都白了,想往后退,但反而被不知哪个混账推了个踉跄。
“你,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贾浩然努力撑着气势,把造反两字咬的格外重。
“你凭什么拆我们的铁道?”
“对,凭什么?”
少年们怒视着他。
贾浩然结结巴巴的道:“大,大胆,你们可知我,我是谁?我是祁县县令,贾浩然!你们这是在围攻朝廷命官,形同造反!”
场面安静了片刻。
这时,章粮上前两步,说道:“县令大人,你为何来拆我们的铁道?”
看这人像是好说话的,贾浩然也恢复了些胆气,大声道:“本官接到百姓检举,说是乔家堡的向道私自铺设铁道,惊扰百姓,还毁坏耕地大修工坊。本官今天来,就是要正本清源!”
“敢问大人,我们违反了哪条律法?那么多工坊你不去管,为什么专管我们?”
“自然是你们有问题!”贾浩然轻咳两声,说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们只是扰民,现在看,向道那厮分明居心叵测,他手下如此多刁民,是要造反吗?”
造反的帽子扣过来,章粮脸色有些难看,他心思急转,说道:“大人此言差矣!我们都是普通工人,为东家做工,领工钱,只是不想工坊被拆害我们失去生计罢了,绝没有半点其它意思。”
随即,他又转身对众少年道:“都愣着干什么,回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但没人动弹,很显然,他的威望不够。
“回去啊!你们在这添乱吗?”章粮有些急了。
“那他要是继续拆怎么办?你让他保证不拆。”
“对,他不拆我们才回去。”
章粮只好又看向贾浩然。
贾浩然轻哼一声,昂着头,‘正气凛然’道:“你们当我在开玩笑吗?本官言出必行,说来拆,就来拆!
我不光拆,我还要抓人,向道呢?让他出来,我……啊~”
贾浩然正说着,一道人影突然从人群中蹿出来,板砖照着他脑门就狠狠拍了下去。
贾浩然惨叫一声,捂着脑袋就坐到了地上。
章粮大惊失色,看着那个拿着板砖,饿狼般直勾勾盯着贾浩然的少年,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他对这小子还有点印象,当初铺设铁道要招采石工人,这小子冒着风雪来报名,但还是来晚了,差点没冻死,是向道特许才加入的采石队。
“啊~好汉饶命,饶命!”贾浩然浑身抖成了筛子,生怕少年的板砖又落下来。
少年啐了一口,把板砖一扔,一把揪着贾浩然的脖领子,道:“记住了,老子叫陈一。你敢抓我们东家,老子杀你全家,不信你试试。”
“陈一,你疯了吗!”章粮连忙上前,想把陈一拽到一边。
陈一却甩开他,大声道:“老子没疯,不就是个县令吗?老子烂命一条,要打要杀随便,我也不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场中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被这家伙的大胆镇住了,那可是县令!
殴打朝廷命官,在大多数人朴素的观念中,跟判了死罪没什么区别。
他怎么就敢动手了呢?
哒哒哒!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有人扭头看去,惊呼道:“快看,东家回来了!东家回来了!”
向道纵马疾驰过来,到了跟前,猛的一勒缰绳,顺势跳下马来。
当他拨开人群,看到场中情况,尤其是贾浩然那一脑门的血,心里也是一咯噔。
“贾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贾浩然看到他,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向东家,本官这就告辞,告辞!”
向道连忙拉着他,道:“大人先别走,见个人再走!”
“啊?!见谁啊。”
向道往不远处正走来的李修文一指,说道:“他,你可认得?”
贾浩然眨巴眨巴眼睛,很快认出了来人,连忙爬起来,跑过去喊道:“李先生,是巡抚大人派你来救我的吗?快去禀报巡抚大人,这里有人殴打我,有人要造反!”
李修文皱眉看着他,说道:“贾大人,谁让你拆人家的铁道的?就算你是官,也不能随意毁坏百姓的东西啊。”
“啊?”贾浩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这向道私自修建铁道,惊扰百姓……”
“他不是私自修建,巡抚大人应允过的。这是给你的信,你看看吧!”李修文把沈桂芬的信递给他。
贾浩然接过信,拆开看了一遍,手又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
“李先生,这事是本官搞错了。可,可这有刁民袭击本官,你看,把我的头都打流血了,这总不会有假吧?”
李修文瞥了眼他的脑门,伤的确实不轻,遂淡淡的道:“此事秉公处理即可。”
贾浩然转过身来,冲那些衙役们喊道:“愣着做什么,把这个袭击朝廷命官的狂徒抓起来。”
衙役们这才刚清醒似的,连忙上前控制住了陈一。
此时,向道已经从章粮那得知了前因后果。
他快步走到李修文跟前,低声道:“先生,这个工人会被怎么处罚?”
李修文看了他一眼,说道:“依大清律例,如部民殴本属知县,伤者,杖一百、流二千里;折伤者,绞监候。……贾大人伤的不算太重,杖一百,流二千里吧!你想救他?”
向道点点头:“他毕竟是为了我出头,我不能见死不救。”
且不说一百杖打下去陈一这小子还能不能活,就算能活下来,这年代的流放跟死刑也基本没什么区别。真这么判,陈一几乎死定了。
李修文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事儿麻烦的很。贾浩然要是死咬不放,巡抚大人来了也没用,这事儿得你跟贾浩然去说。”
向道转身又去找贾浩然。
贾浩然此时正指着陈一历数其罪状,陈一则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向道拍了拍贾浩然的肩膀,说道:“贾大人,能否跟你商量个事?”
贾浩然扭头看到是他,吸了吸鼻子,道:“本官跟你有什么可商量的?”
“要紧的事,过来吧!”
贾浩然捂着额头,跟着向道来到一边。
两人离着三步远,向道凑近了两步,贾浩然就退后两步,生怕向道给他脑袋上也来一板砖似的。
“大人准备怎么处罚这小子?”向道指着陈一问道。
“自然要秉公处置!殴打朝廷命官,杖一百,再流放!”
“大人,不可啊!”
“有何不可?”
“你可知他家中还有谁?”
“谁?”
“有一个爹,两个哥哥,你不知道,他家的男人都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账。
他爹就是杀人犯,至今在逃。他大哥打伤人,坐过两年牢,他二哥也不是个善茬。
你要是敢流放这小子,不怕他爹跟他两个哥哥晚上找你去?反正他们家没什么指望,烂命三条。
可大人你不一样啊,你前途似锦,你还有妻小,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得啊!”
贾浩然听的脸色苍白,半晌,却依然摇着头,咬牙道:“不行,他把我打成这样,我不能轻易放过他,不然我这官还怎么当?大不了,我申请调离此地就是。”
“……”
向道吸了口气,道:“这样,我替他赔你钱,你开个价吧。”
“哼!”贾浩然冷哼一声,道:“本官岂是贪财之人?”
“我出一千两!”
贾浩然扭过头去。
“二千两!”
贾浩然不为所动。
“三千两!……再多就算了。”
贾浩然终于转过头来,道:“可以轻判,但他得给我把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