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早春的山间充斥着浓重的水汽,水汽之中又混合着苔藓和青草的芳香,阳光透过重重水汽和层层树枝洒在林间的泥土上,暖暖和和,柔柔媚媚。
雷婉儿今天天还没亮就背着个大背篓,进山采摘新鲜的菌子和野菜,虽然晨雾打湿了她的衣衫,但背篓也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她掂了掂背上的分量,觉得这些野菜已经够吃几天了,随即抄了一条只有她知道的小路,来到了一片峭壁之下。峭壁往上四五丈,有一个山洞,从下面往上看,山洞的大小堪堪只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爬着进去,山野之间这种山洞比比皆是,路过的农夫村妇没人会多看它一眼。
雷婉儿放下背上的背篓,踩着几块已经标记过的石头,三两下爬上了山洞。山洞的洞口其实比看上去大很多,普通成年人只要稍微弯一下腰就能走进去。山洞里干燥宽敞,明显被人打扫整修过,洞里还有一些简易的架子和置物的柳条筐,架子上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几册时兴的话本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而柳条筐里则放着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和一套换洗的衣服。山洞的角落里还有一些干柴和一口小锅。这里是独属于雷婉儿的秘密小天地,每当她有闲暇或心烦意乱时,她总喜欢独自在这里待一会儿。
雷婉儿走到一个架子旁边,拿起一个细长的套着布套的包裹。她取下布套,里面是一张七弦瑶琴,琴身通体呈深墨绿色,琴面上还隐隐可以看到木质的纹理。十二个琴徽皆镶嵌螺钿。在川蜀一代,金玉易得,珠贝难求。贝母琴徽和天蚕丝制成的琴弦交相辉映,散发出柔和的光泽。这把琴是婉儿父亲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名作鹿鸣。雷婉儿的父亲雷铮是远近一带最有名的斫琴师,川蜀一带的文人雅士,皆以拥有一张桐村雷师傅亲手调制的古琴为傲。近几年兵灾四起,生计艰难,婉儿父亲和祖父之前斫制的古琴都已被变卖得七七八八,用以支撑一家的生计,但唯独这张琴,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肯转手。之前有一个长安的富商专门来到桐村登门拜访,出价十金欲求购此琴,父亲都没松口,最后那个富商只能满腹遗憾地买走了父亲做的另外两张琴。最近父亲正在赶制一张新琴,正到了最关键的合琴阶段,无暇顾及其他,因此婉儿才能把这张琴偷偷从琴室拿出来,带到这个山洞里把玩几天。今天她原本准备把这张琴顺道带回家,再不带回去的话,父亲估计就要发现了。
她抚摸着这张琴,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得,于是,她抱着琴,面向山洞口盘腿坐下,她坐的这个位子正好可以俯瞰自己生活的整个村庄。她把琴横放在膝头,扬手抚了一曲高山,清越空灵的琴音从琴弦之间缓缓流出。一曲抚罢,接着又是一曲幽兰操。两曲抚毕,她轻轻闭上眼睛,猛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山林的气息,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清甜…不对,怎么还有一股焦糊味?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一股股黑烟正从村子的方向传过来,村子里有人家着火了,看那着火的方位…那正是自己的家!
雷婉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下山脚,当中绊了几跤都已经不记得了,她一边跑一边向上天祈祷,一定只有房子着火了,她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阿弟一定都要没事!她一边祈祷一边还宽慰自己,现在是大白天,父母见到房子着火一定会带着全家逃出房子的,他们家在村里人缘那么好,周围的邻居见到他们家着火一定也会来帮忙的,对,他们一定都不会有事的!
还差两亩地,还差一亩地,还隔着三座房子,还隔着两座房子…离家越近,她越是心焦。突然,她感觉腰间传来一股大力,把她狠狠拖进了身旁的一间敞开的院门之内,她正欲呼喊,嘴上也被一只大手狠狠捂住。她本就急火攻心,又突遭此变故,一口气噎住,竟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