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瞬间使得窦彭祖神色凝固，看向刘荣的眼神，也顿时带着惊恐。
“太子……”
刚想说些“怎么敢问，你不要命啦”的话语来警告刘荣，却看到刘荣脸上笑吟吟的不似挖坑，便思考回应道：“陛下明德，继文之则，勉人于农，率下以德，制度斯创，礼法可则。”
闻言，刘荣只是微微点头，继续问道：“是这样的，从皇祖父始，宽仁大度，有高皇帝之风。所有人都是这么称赞的，可问题在于，皇祖父却养出来一位截然相反的儿子。”
“——父皇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又监国数年，而后登基至今，施仁政，爱民重农，可是他真是仁主吗？”
“奉常可还记得，被父皇记在心里的人，最终哪个有好结果的？”
“从少年时的弈棋事件，一言不合将吴王世子刘贤砸死，再到做太子时的张释之弹劾父皇入宫不下车，被父皇记在心里，登基一年后，就将张释之贬为淮南王的国相。”
“从宠臣邓通为皇祖父吸吮毒疮，回答说天底下太子是最爱最孝顺的人，被父皇知晓后，就此记住了邓通。等到皇祖父驾崩之后，父皇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邓通罢官归家，没收邓通所有家产，最终将其活活饿死。”
“从力排众议采用丞相晁错的建议，到发生七国之乱后，立即腰斩晁错于东市。”
“只要被父皇记在心里，那就是上了必死的名单，全族老少都别想活，奉常是想阻拦《推恩令》，被父皇记在心里吗？”
这话一出，直接让窦彭祖哑口无言。
天子启，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优点是自信，有能力，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天下人反对，都会坚定做下去。
缺点是骄傲，脾气犟，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
天老二，皇帝老大，其他人跑过来指手画脚？
那这皇位给你做？
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或者事情，天子启绝对不会容忍，而是会毫不犹豫将其干掉，永远都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为自己做的决定感到开心。
哪怕被其干掉的人是诸侯王世子，是国之重臣，是会影响到大汉局势的人。
堂兄弟吴王世子？抄起棋盘活活砸死！
大汉廷尉张释之，公正公平，刚正不阿，执法严明？
朕很喜欢。
但是管到朕的头上，那就贬官流放，永远消失在朕的面前。
上大夫邓通，深受文帝喜爱，拥有铸钱权，广开铜矿，富甲天下。
得罪了天子启？
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将其罢官，将家产全部没收，逼迫对方欠债好几亿万钱。
馆陶长公主刘嫖看不下去，偷偷赏赐邓通一些东西。
天子启立刻派人全部没收，身上连遮衣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馆陶长公主没办法，只能派人给邓通一点吃的，结果却引来天子启的滔天怒火。
邓通最终没有得到天子启的饶恕，活生生冻死饿死。
真正让天子启展露自身性格的，莫过于他的老师晁错。
晁错在文帝还活着时，就提出了《削藩策》，被文帝认为不适合推行，结果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子启注意到了。
晁错能言善辩，善于分析问题，深受太子刘启的喜欢和信任，被太子誉为智囊，命他继续完善削藩策。
天子启继位后，立刻提拔晁错为内史。
晁错多次单独觐见天子启，议论国家大事，天子启对晁错言听计从，宠信程度超过了九卿，甚至大汉的很多法令都是经过晁错之手修改订立的。
当时的丞相申屠嘉心怀记恨，以晁错擅自凿开庙墙为由，恳请天子启处死晁错。
结果天子启非但没有处罚晁错，反而将其提拔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可见晁错深受天子启的信任。
结果呢？
天子启下达削藩令十多天后，吴楚等七国以“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反叛，天子启反手就决定杀掉晁错。
在这位天子的眼里，任何人都是他的手里的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掉……
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天子启的一贯做法是不允许任何人反对，谁反对谁就去死好了。
故，看似突然出现在朝堂，想要跟臣子们商讨的《推恩令》，实际上，只是天子启走个过场的流程而已……
“太子是想说，不要反对推恩令，否则会被陛下记在心里。”
“——对此，臣是知晓的。”
“臣想做的，并没有考虑到这条性命，更不是我窦氏全族安危，而是希望让陛下多多考虑皇太后，以及他的兄弟梁王。”
“诚然，陛下性格坚定，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可是即便考虑到姑母和梁王武时，陛下能谨慎一些，臣，哪怕献出性命又如何呢？”
“因为我大汉以孝治天下，陛下此举伤害母子，兄弟之情……”
对于窦彭祖的说法，刘荣其实早就意料到了。
就算这位眼前的奉常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有名的历史，只知道他是刻意迎合窦太后喜好从而上位，便能看出此人对于权势的看重远超常人。
“我知道奉常，是试图要以仁孝的名义，告知皇祖母，哪怕用自己和窦氏全族上下的性命，也要阻拦父皇的推恩令。”
“可是奉常真的以为，皇祖母和梁王叔，真的能够阻拦父皇推行推恩令的脚步吗？”
“——从父皇做太子的那一刻起，他的眼里就只有整个大汉，任何阻拦他的人都非死不可，而且是全族死光的那种。”
“与其螳臂当车，利用仁孝之名迫使父皇接受在史书上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奉常何不认清现实？”
“为何不能接受朝堂非推行推恩令不可，非削弱诸侯王势力不可的现实，然后尝试说服皇祖母和梁王叔，帮助汉室天下顺利完成这道必定成功的政策呢？”
丢下这句话后，不再顾及窦彭祖难看的脸色，刘荣淡淡一笑。
当即对着窦彭祖深深一拜。
“南皮侯窦彭祖，不要只站在外戚的角度看待推恩令。”
“在未来，父皇推行推恩令，以致天下诸侯王，列侯议论，长安朝廷兵强马壮碾压时，还要靠执掌宗庙礼仪的奉常窦彭祖，劝阻他们莫要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本宫言尽于此。”
“究竟要怎么做，奉常，相信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