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老爹话语中的沉稳,刘荣先是一愣。
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姿态。
“唉……”
“父皇啊~”
“连您都认为我这个做儿子的别有用心,也难怪其他人都在暗中挑唆我的母亲了。”
“偏偏儿子这母亲,更是目中无人,只是稍微放松一下,就会给儿子带来很大的麻烦。”
“之前馆陶姑母想将女儿嫁给儿子,被母亲呵斥,丢了面子~”
“太傅劝说,被母亲不当回事,赶了出去,逼得做儿子的不得不上门道歉~”
“这不,被他人挑唆一下,就认为自己能做皇后了~”
“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事儿,在她身上已经重演无数次了。”
“每一次,都要做儿子的善后……”
“唉~~~~”
“儿子,实在是不知道该与母亲说。”
“尤其是在见识到母亲的能力之后,儿子这才明白,只有励精图治,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才能进入父皇的眼中,否则将来迟早会因为母亲,惹得我兄弟几人大祸上身……”
说着,刘荣坐直身体,愣神了很长时间。
然后,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着天子启道:“或许父皇,真的可以考虑收回我的太子位置,将我兄弟几人封到其他地方,做个闲散的王爷混吃等死?”
“至少这般,将来不会因为母亲,惹得如同惠帝那样的下场……”
与其在天子启面前耍阴谋诡计,倒不如直接开牌用阳谋。
虽然自己会因为母子关系受到束缚,但绝对不会像惠帝刘盈那般任由吕后拿捏。
刘荣这是在给天子启打预防针,将栗姬有可能会突然说出的那一句“老狗”的影响降低到最低,增加天子启心中的筹码和易储的难度。
要知道,最恐怖的就是阳谋,让你不接也得接。
所以刘荣这般开门见山,直接把天子启给整不会了。
可仔细一琢磨,刘荣字字句句,说的非常真诚……
“栗太子这是还没转过来弯,认为我天家也要受仁孝的束缚?”
戏谑一问,却是还没有等到刘荣回答,刘启便站起身,主动解答道:
“汉家,虽然以仁孝治理天下。”
“有很多的臣子都是通过鼓吹仁孝得以入仕,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像是找到了路子,也跟在其后,模仿起来。”
“我在你这般岁数时,已经替你皇祖父处理朝政了,你皇祖父曾经问我,何为仁孝?仁孝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朕虽是太子,但却回答的很幼稚……”
这般说着,天子启脸上流露出回忆之色,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落寞。
就这样陷入回忆,天子启长长叹息一声,而后眼中竟含着泪光。
最终摇头苦笑,眼神却格外坚定的望着刘荣。
“你皇祖父告诉我:孝,对于臣子们来说,是用来进入朝堂,捞取权势,金银田产的手段,而对于天子而言,孝是做给别人看的,是给天下人制定的规则。”
“天子,是汉室江山的最高者,可以是仁孝,可以是兵戈,甚至可以是暴秦时的制,只要对天下有用,天子便会制定所需的规则。”
“——若是天子需要打仗,那便制定战争升爵的制度;若是天子需要修养生息,那便采纳黄老之学,无为而治。”
“没有真正的有用与无用,有用或无用,选择权全在天子,需时便用,不需便黜。”
“身为汉室江山的太子,不要被所谓的仁孝给束缚住,最要学会的就是借助当前制度,得到自己想要的。”
“仁孝是天子用来驾驭天下人的,而不是反过来驾驭天子的。”
“——就像朕,看似被你皇祖母利用仁孝之名压制着,实则每次朕每次都会借助仁孝之名,令你皇祖母妥协退让,最终达到对汉室江山有利的事情。”
“——太子的能力,远远超出了朕的预料。”
“朕甚是喜爱。”
“你母亲虽说性子张扬了些,终归不是高后,又何必拿孝惠皇帝举例自贱呢?”
说到这里,天子启爽朗一笑,大有深意的看了刘荣一眼,便背负着双手离开。
“若太子像近日来这般出众,朕今日这番话,想来太子定能领悟的。”
“若太子真是一副孝顺至极,认为母亲做错事都无碍的人,那朕才要考虑换个太子呢。”
“对了,朕很喜欢那把椅子,尽快送到未央宫~”
……
“张口闭口太子能力优秀出众,你倒是拿点实际行动出来啊。”
“用嘴说,谁不会啊~”
“倒是给我点物质支持啊……”
看着天子启离去的身影,刘荣嘴里牢骚不停,直吓得几位弟弟直冒冷汗!
但是最终,他们只能捂上耳朵,当做没听到。
——毕竟关乎到天子,他们哪里敢乱听啊。
“不被仁孝束缚?”
“说的倒是轻松,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我要是有个心疼儿子,关键时刻能护住大汉江山,甚至为了大汉江山稳定,愿意付出一切的母亲,我也能不被仁孝束缚。”
“可她偏偏性格张扬跋扈,这样的女人抚养孩子?”
“呵呵……”
“大汉接连好几代皇帝,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产,完成了高皇帝在位时定下的战略目标,就为了消灭匈奴,结果却摊上这么一位性格懦弱的儿子……”
“再加上一句老狗,硬是让你延寿十年,有了重新培养接班人的机会。”
“幸好扁鹊已死,华佗未生,不然肯定要跪下喊一声老师,单凭这一招就够他俩学几年的……”
莫名其妙的一阵牢骚,顿时让兄弟三人满头雾水,压根没听明白刘荣在说什么。
刘德和刘阏于毕竟岁数大一点,能够听出大哥刘荣的吐槽,跟母亲栗姬有关。
至于四岁的刘彻,那就别提了。
自从听到那个词语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扁鹊他倒是知道,华佗是谁?
看着老十刘彻懵逼的模样,刘德暗暗叹了口气,最终开口试探问道:“兄长,父皇突然前来,究竟是何意?”
本来只是简单的询问,却让刘荣神色一愣,原本的牢骚怪话,也在刘德的询问声中戛然而止。
他偏过头看向天子启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来探望我们兄弟几个是假,借机表扬鼓励我才是真?”
“——怕我没有领会他罚俸半年的深层意思,特意跑过来解释一下,好让我继续努力?”
“至于以后会如何,就看到时候,我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