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镇龙

夜风带着几许寒意,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风飘散,如同幽魂般在空气中蔓延。

典吏吴晖独坐书房,案头堆满文书,烛火摇曳中他不停翻阅着。

微光映照下,他面容憔悴,眉头紧锁,想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出一个究竟。

“今岁上报的灵窍学童,比往年多出三成有余,可府上却迟迟不见回音。每次询问,不是说公务繁忙,就是推说需要详查。“

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与无奈。

“局势就算再怎么败坏,也不至于烂到这般地步。慈州叛乱都过去半月了,州府那些筑基修士在做什么?各大上宗的真人们又在何处?“

“起雾了,这晚上哪来的雾气......“

吴晖喃喃自语,却见那白雾如同活物,从窗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身为炼气修士的他下意识运转法力护体,却感觉思绪开始恍惚。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脑中啃咬,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不对劲......“

吴晖强撑着站起身,想要结印凝神,却发现手指不听使唤,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烛火在他眼中化作了狰狞的鬼脸,手上的文书变成了一团腐烂的血肉。

多年埋首案牍,疏于实战的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弱点。

仅凭一身稀松平常的修为,在这诡异的雾气面前,竟显得如此无力。

吴晖的意识还在挣扎,试图保持清醒:“这是玄珠的力量,必然是......“

他见过不少类似的手段,比如钱校尉的「石祈雨」,就能号令阴云,降下法雨消磨修士法力。

可眼前这雾气却更为诡异。它并非在消耗他的法力,而是直接侵蚀着神智。

那股力量如同无数细密的钩子,正在一点点撕裂他的理性,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个县衙笼罩在死寂之中。

吴晖踉跄着想要站稳,却感觉房间在天旋地转,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陌生而可怖。

雾气弥漫,四道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丘崇谟双手掐诀,口中低声念诵法咒,浓重的雾气开始翻涌变化。

猛兽从雾气中扑出,狰狞可怖,如同最深处的噩梦具现。

衙役们神智已被迷雾侵蚀,眼中幻象与现实交织,再无法分辨。

他们挥舞着刀剑,对着虚空中的怪物疯狂劈砍,却不知砍向的是自己的同僚。

惨叫声此起彼伏,刀光在雾中乱舞。

一名衙役双目赤红,对着身旁之人连斩数刀,鲜血飞溅。

另一人则抱头痛嚎,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怖,手中的刀胡乱挥舞,剖开了自己的腹部。

“有人闯入县衙!“

吴晖猛地惊呼。

他想逃离这片正在化作修罗场的地方,却发现四周景象开始扭曲。

低语声在耳边萦绕,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似从地狱深处传来。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迷雾中划过。

吴晖瞪大双眼,看清了持刀者的面容。

那竟是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同僚,对方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早已被幻象夺去理智。

“噗。“

刀锋划过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吴晖的意识急速消散,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竟死在了朝夕相处的同僚手中,死在这场无法挽回的疯狂里。

整个县衙已经化作炼狱,到处都是失去理智的衙役。

他们在幻象的支配下互相厮杀,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最后一声惨叫消散在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夜晚。

“疯了……他们竟敢造反……”

这是吴晖最后的念头,随着鲜血的流逝,他的意识也在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中逐渐消散。

丘崇谟迈入书房,目光淡漠地扫过地上的尸首,神色中毫无波澜。

他手指轻抬,语气冷峻:“一个不留。“

两个堂弟立刻分散开来,在县衙各处肃清残余。

惨叫声渐渐稀落,最后一丝挣扎的声响也消失在夜色中。

整座县衙化作一片死寂,浓重的雾气缓缓流动,吞噬了所有的惨叫与血腥,仿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五郎,我找到了。”孔远庭来到丘崇谟面前,低声说道。

丘崇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县衙后院的一处隐秘角落。

那里一根漆黑如墨的柱子埋在地面下,若非用特殊手段探查,根本难以察觉。

孔远庭早就将周围的泥土挖开,露出一半的柱身。

玄柱通体漆黑,上刻真文符箓,隐隐可见游龙之影盘旋。

“七曜转煞大阵的镇龙玄钉……”

丘崇谟负手而立,目光幽深,语气中透着对天地玄机的洞悉与从容:

“为何诸多修士挤破头颅要入县城?”

上古时期,修士多隐于山林,追寻隐脉秘境,远离凡俗。

然而自虞国推行玄珠丹鼎道以来,散修们却反常地蜂拥县城,争相驻足此地。

“为何会如此?”孔远庭低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太宗皇帝开国之时,伐山破庙,扫清六合。”

丘崇谟的目光落在那龙钉之上,凝视片刻后,缓缓说道。

“当年太宗以无上神通,于九州龙脉汇聚之地尽数打入镇龙玄钉。每一枚玄钉不仅镇压地脉中的煞气,更能将其炼化为滋养万物的灵机。正是这种玄妙手段,才使得虞国境内少生邪祟,开创了四代盛世。”

丘崇谟继续道:“那些执掌官印者,总以为官印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器。其实只是因为官印与七曜转煞大阵相连,持印者可以借此调用阵中转化后的灵力,这也正是县衙中人倚仗的根源。”

他想起当初为何要等到此时动手,太宗皇帝的布局何其精妙。

每一位县衙重臣手中的官印,都与这座大阵相连。

只要催动官印,便能借阵法之力,将地脉煞气化为镇压之能。

若是在城中,即便是钱元达那等炼气七层的修士,凭借大阵加持,也能与炼气九层的高手一战。

这便是为何丘崇谟必须等到王县丞暴毙,县令空缺之时才敢出手。

而丘家高层尽数来此,就是为了破坏这根镇龙玄钉。

“禹步天罡,召动地户。七曜移位,煞气翻涌......“

丘崇谟念起呼地煞真诀,踏罡布斗,步履玄妙。

其余三名修士各持法器,结成七曜破阵之势。

他们指诀翻飞,引动地脉煞气逆转,侵蚀镇龙玄钉的封禁。

玄钉表面古篆明灭,隐现蛟龙游走之影。大地震颤,灵机溃散,天地元气如沸。

“引煞破封!”

丘崇谟掐诀施法,四人法器光华交织,化作玄妙符阵。

地底煞气如游龙升天,逆冲封印。眼见玄钉真文渐暗,封印将解。

蓦地,玄钉中大禁之力复苏,迸发天威。

封印与地煞相撞,风云激荡。

“嗡——“

玄钉符文骤亮,无形屏障升腾,欲将外力尽数排斥。

大地轰鸣,似在抗拒解封之力。

“太宗皇帝封印非同小可,可惜如今县令空悬,县丞已死,两位县尉亦无力镇守。没有官员主持,封印力量减弱。“

丘崇谟目光如炬,“按第二式行事。“

众修士变换法诀,收敛灵光,默诵秘咒。

地煞凝聚成墨色气流,缠绕玄钉。

“破!“丘崇谟一声厉喝,手中灵器映雪骤然斩下。

“嘭——!“

灵器触钉的刹那,真文符箓迸发刺目光华,玄钉震颤,地底轰鸣不绝。

虽然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斩痕,可丘崇谟知道,这根玄钉已经毁了。

此刻,在地下深处,一道细小的裂缝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扩张。

每过一天,裂缝就会延伸一分,地脉煞气像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这些煞气太过微弱,就连修为高深的修士也难以察觉。

它们会随着地下水脉慢慢扩散,潜入千家万户。

“哈哈哈哈!“丘崇谟仰天长笑,身上广袖锦袍无风自动。

“难怪太宗皇帝留下这等封印,原来竟是将天地灵机也一并封存其中!“

随着龙钉封印破碎,一股纯净浩瀚的灵气如洪流般涌入他的丹田。

那是经过数百年积累的天地精粹,是太宗皇帝以大神通镇压在龙钉之中的灵机。

丘崇谟只觉得经脉轰鸣,紫气升腾。

多年未曾突破的境界,此刻竟开始松动。

从他口鼻之中,不断喷吐出云气,五脏六腑在经历着某种蜕变。

“这玄钉材质非凡啊。”

丘崇岳抚摸着龙钉表面,指尖感受到那冰冷坚硬的质感,不由得轻声感叹。

“这是当年虞国开国之初,从阿勒坦山运来的寒星铁。”丘崇谟耐心的给堂弟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当时国力鼎盛,即使是草原上那些大汗,也要以虞帝为尊。即便到现在,这等天材地宝也足以锻造上等灵器。可惜虞国却让这大阵年久失修,任其荒废。”

说到这里,他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眼神中却透出复杂的神色:

“其实,我们融和山庄,又何尝不是一样?高祖百年前坐化,留下的不过是一群妻妾争权夺利的乱局。虽说我们这一脉成了主脉,执掌映雪灵刀,可其他几脉呢?整日醉心经营,靠着玉锋派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丘崇谟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讥讽与怅然。

他冷笑一声,声音中夹杂着愤怒与无奈: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罗家的老鬼,仗着自己是高祖的幼子身份,一百多岁的老废物,整日抱着游云棋盘不放。这种人,若不清理干净,我丘氏焉能长存?”

丘崇谟口中的罗家老鬼,按辈分其实还该叫一声阿翁。

他望着面前龙钉,指尖微微发力,仿佛想通过这种触感宣泄内心的情绪。

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更冷:

“朝廷衰败,世家凋零,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道理,后人无能,只懂得坐吃山空罢了。”

然而,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丘崇谟的心情并未因此平复,反而更加沉重。

说到底,自己何尝不是在讽刺自己?

这些年来执掌映雪刀,融和山庄主脉虽有几个炼气后期,却连摸到筑基门槛的都没有。

反倒是那褚江生、何希言这等无名之辈,敢于行险,竟已是炼气九层,隐隐有了筑基之象。

“难道堂堂融和山庄的庄主,筑基之后,就该束手束脚,畏首畏尾?“

想到这里,丘崇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的土地,这小小的瑶河县,不过是他通往大道的一枚棋子罢了。

既然别人敢走险路,那自己为何不能?

既然朝廷衰败,那这天下迟早要变。就连王武宁那种货色,都敢起割据一方之心。

与其坐等别人踩着自己上位,不如放手一搏。

况且,他体内刚刚吸收的灵机正在沸腾,仿佛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

丘崇谟握紧了手中的灵器,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