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北道

何希言站在应德书院的讲堂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学生们。

这些年过去,应德书院的规模确实扩大了许多。

书院的占地面积更大了,新建了几座讲堂与亭阁,藏书也比当年丰富了不少,连学生们的待遇都得到了显著提升。

何希言的目光在学堂中停留片刻,心中不禁感慨:书院虽然发展迅速,可学生的数量却没有因此暴涨。

“毕竟,瑶河县就这么大。”他心中暗叹。

读书人就大多集中在慕贤堂之中,现在两家书院合并,也不能变出更多的生源出来,除非能够把天霞县的书院也兼并进来。

讲堂内,学生们正襟危坐,目光或带期待,或显拘谨,静静等待何希言的开口。

身为瑶河的实际掌控者,这些学生从小便耳闻何希言的大名。

他的作为与威望,早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记忆中。

虽然这些年何希言事务繁忙,来书院的时间少了许多,但他仍会抽空前来讲授玄学。

毕竟他是正经的大派出身,无论是庞景还是彭离封,在玄门理念的深度与系统性上都远远不及他。

今天,他要讲授的是一个重要概念——九天。

何希言站在讲堂中央,背后的黑板上画个巨大的宇宙星图,一颗蓝色的球体上,最外层被标注为“宗动天”。

讲堂内的学生们坐得笔直,目光紧紧盯着他,唯恐错过任何一句话。

他轻轻抬手,指向球体最外层的圆环,声音平稳而清晰:

“九天,是灵气的源头,也是这个世界所有修士赖以修行的根基。我们常说灵气充盈于天地之间,但它从何而来。九重天便是答案。”

“此为是宗动天。这一层并没有星辰,只有一层罡风包裹着大地。它是边界,是星空的无尽延展。”

学生们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九重天图示,何希言稍稍顿了顿,转身在宗动天的边界处画了一个小箭头,示意它的旋转规律。

“从凡间仰望,宗动天每日自东向西左旋一周,其下的八重天与二十八宿仿佛随之同向旋转。表面上看,是宗动天带动了它们的运转,其实是是诸天规律的映射。”

讲堂中响起了窸窣的笔尖划动声,学生们纷纷低头记录。

他继续说道,语气里多了一丝深意:

“我等脚下的大地,称为‘坤舆’——坤为地,舆为车。大地如同车轮般不断自转,推动着这一切的运行。你们以为是天动,实则是地转。这一点,要牢牢记住。”

话音未落,前排几名学生已经抬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窗外传来一阵风吹过大槐树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安静。

何希言在宗动天之上的位置圈出了出了第二圈,包裹了诸多星辰,并在旁边写下列宿天三个字。

他用力一划,接着说道:

“第八层,是列宿天,即星宿所在之地。仰望夜空所见的繁星,便是列宿天的体现。所谓岁差,正是列宿天右旋的体现。列宿天位置缓慢变化,而黄道却相对固定。这种细微的移动,使得每年的节气节点发生轻微偏移。”

讲堂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思考气氛,前排一名学生举手问道:

“先生,列宿天的右旋与宗动天的左旋之间,有何联系?它们如何共同作用?”

何希言点点头,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满意。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箭头表示宗动天的左旋,又在列宿天处画了一个方向相反的箭头。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升高了:

“若将宗动天比作一片浩瀚的江河,那么星体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小舟,因为地转,他们的映射在我们眼中是西向东缓缓前行,而这些船本身随着江河整体自东向西流动。正是这种双重运动的交错,使得九重天运转不息。”

他放下粉笔,背负双手,目光深邃地望着黑板上的示意图:

“而这交错的运转,产生了炁的流动与碰撞。九天层层之间不断摩荡,炁在这种复杂的运动中生成、积蓄、传递,这便是我们常说的灵气。”

除了宗动天和列宿天外,剩下的七重天代表了五行和阴阳,也就是七个最重要的天体。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他们目前还不需要了解剩下的七重天,但何希言却必须直面它们。

他修行火德,所对应的是荧惑天。此星荧荧似火,其轨迹多变,映射在宗动天时常逆行,古人因此称之为“荧惑”,寓意惑乱。

荧惑天的灵气炽热而狂暴,蕴含着难以驯服的躁动与力量。凡间的火焰、干旱、战乱之象,无不因荧惑天的波动而起。

对于修行火德的何希言而言,如今已至炼气九层,肉体借助玄珠,修炼到了炼气境的极限。

接下来若要筑基,便需托举神魂飞入荧惑天,在那片炽热狂暴的灵气之海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象征。

这一象征,或许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象征着永恒的意志与无尽的生命力;

或许是一只浴火重生的神兽,如凤凰涅槃于烈焰之中,化尽一切腐朽;

甚至可能是一抹幽幽鬼火,虽微弱却孕育着不灭的执念。

无论象征为何,只有将其带回体内,与灵窍交融,才能凝结出真正稳固的道基。

道基既成,便如同在灵魂深处种下一颗不灭的火种,支撑着他未来的修行之路。

不过修行并非毫无依托。玄冥宗传承悠久,早已为门下弟子准备了种种登天法。

这些方法由前人无数次试探总结而来,形成了清晰的指引,只需沿着前辈的道路,便能在荧惑天中找到契合自身的大道象征,凝结出合适的道基。

对于何希言而言,这一路并不陌生。他修炼的正是丙火一路,无论是玄珠还是功法,皆以强化火德法术为主。

其灵气运转刚猛炽烈,纯粹而强悍,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威势。

这样的修行路数,注定了他的道基很可能会落在丙火的刚猛纯粹之道上。

丙火之力,如烈日当空,焚尽虚妄,无坚不摧,是最为直接的选择,象征着毁灭的力量,也代表着不容动摇的意志。

丙火的特性并不止于此,修行者仍可从其多重本质中探寻属于自己的道基。

比如丙火之光明,蕴含着破邪驱秽的力量,能够照亮一切黑暗,驱散阴翳与邪秽。

又或者是丙火的热力特质,催化变化。

每一种选择,都是修行者对自身理解的体现,既关乎灵气的本质,也关乎修行者的心性与未来的道途。

无论选择哪一种特质,最终凝结的道基,都是何希言的神魂与荧惑天灵气交感后所显化的结果。

在玄冥宗的传承中,关于丙火道基的凝结虽有迹可循,但大道本无定式,最关键的,仍然是修行者自身的感悟与选择。

能否在荧惑天中直面那炽热灵气的冲击,承受住无尽的狂暴与燥热,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象征,才是成败的真正关键。

一旦失败,他的灵魂将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要么永远滞留在荧惑天,化为无意识的残魂碎片,随炽热的灵气一起消散于大道洪流中。

要么直接被那狂暴的火焰烧成灰烬,神魂俱灭,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龚星汉时,这位蜀山的高修要提醒,修行不能悖逆自己的道统。

以陈宗礼为例,他修行荆木一道,这一道讲究坚韧刚直,如荆棘般虽有锋芒,却执着生长,不屈不挠。

若陈宗礼本人为人阴险、惯于谎言诓骗,便会彻底背离荆木之道的本质。

讲堂内,何希言的声音清朗而稳重,九天的概念被他娓娓道来。

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低头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回荡在学堂中。

站在讲台上的何希言,表面上是在讲课,实际上心中却在暗暗思索,接下来的道路。

“此道一成,便再无悔转。”

讲堂里的人逐渐散去,何希言坐在讲堂角落的案几旁,倒了一杯茶,任由茶香弥漫,思绪却仍旧徘徊在自己的道途之上。

他正闭目沉思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希言睁开眼,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快步走进讲堂。

来人是许元康,他的首徒。

如今的许元康身材挺拔,面容俊逸,额头上依然系着一条抹额,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透着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

只是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副看似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何等惊人的力量。

“师父。”许元康抱拳行礼,声音清朗。

“元康,你怎么来了?”何希言目光却带着一丝探究。

“我用天目在一艘返航的船上看到了此物,直觉告诉我,它绝背后定然大有来头。”

许元康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了过去。

何希言微微皱眉,接过信,目光落在封皮上。

作为他的得意大弟子,许元康的直觉从来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往往会牵扯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

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便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信封上,赫然带着玄冥宗的印记。

他迅速拆开信封,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

随着内容一字一句映入眼帘,他的脸色逐渐凝重,眉头紧锁。

“这是……求救信。”。

信的内容并不长,字迹却显得极为仓促,显然书写者是在极度慌乱中奋笔而就。

信中提到,写信人是玄冥宗真北道的一名弟子,遭遇了不可言说之事,如今被困在黔中。

情况危急,唯有将求救信藏入商船货物中,希望能被同门发现。

何希言皱眉,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边缘,脑海中迅速翻检着记忆。

“真北道的人...“何希言低声喃喃,眼中微光一闪。

他抬起头看向许元康,语气低沉:“元康,你可知真北道的来历?”

许元康摇摇头,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何希言沉吟片刻,目光微微闪动,缓缓道来:

“真北道,源自玄冥宗分家之时。彼时宗门内部因理念分歧,分化为三:虚危道主张除魔卫道,锋芒毕露;天心观专注调和阴阳的传承,而真北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上,似乎在权衡措辞,随即继续说道:

“真北道认为修行之道,不在于外求功德或杀伐,而在于追索天地本源,最终寻求内在的圆满。”

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

“只是,当年分家时,真北道境况极为艰难。我们虚危道本来就有金丹真人,自然也算得上大派。天心观依靠真君传承,同样在修行界开辟了一席之地。而真北道,却仅有几位筑基修士支撑门面,连一位真人都没有。”

他轻叹一声,语气愈发低沉:

“那时许多人都认为,真北道恐怕难以存续。分家后,不知他们隐居在何处,几乎与世隔绝。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许多人以为,这个分支早已传承断绝了。”

他顿了顿,目光略显复杂地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而如今,突然收到他们的信件,而且还是求救信……实在令人意外。”

何希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封信仿佛带着几分沉重,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瑶河的商船,每一艘都经过镇河伏煞阵的加持,那阵法之上,蕴有真武祖师的力量。真北道的修士,或许便是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才会病急乱投医,将求救信藏入船中。”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语气愈发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我如今身负重任,宗门事务繁多,不能轻易离开。但真北道的求救信绝非偶然,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不能坐视不理。”

这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热血冲动的日子,不能再像当初那样,一股脑地闯进黑沙帮的山寨,刀光剑影中解决一切。

如今何希言身上肩负了太多东西,每一步,都必须权衡利弊,每一决策,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安危。

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数步,最终停下脚步:

“看来,得先召集几位长老,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