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阳出发,沿滍水东行七十余里,就是豫州的颍川郡。豫州境内地势平缓,水陆交错,天然利攻不利守,素有四战之地的说法。
因是客军作战,以韩当和孙策为首的先锋营很是谨慎,所驻扎的营地离黄巾尚有半日不到的脚程,属于既不近也不远的暧昧距离。
虽说兵贵神速,可兵法上又忌讳贪功冒进。其中取舍,就看各将决断。营中哨骑四出,很快就带回黄巾贼的消息。
以刘辟、黄邵为首的两部人马,停在颍川境内,卡着滍水、汝水的交汇处。何仪、何曼两人,驻扎在汝南郡的汝水边上。
这四人都是早年跟着张角起事的小方渠帅,比起程远志、管亥之流是远远不如。张角三兄弟被朝廷击败后,他们这些小人物躲过官军抓捕,才趁机收拢残部,转入山林,呼啸一方。
他们会选在豫州作乱,只因此州地处关东平原,境内以富庶闻名,便于部下劫掠,来去如风。
在孙策等人征讨前,豫州刺史孔伷已经跟刘辟等人打过一场,可惜孔伷是个读经读史的文人,不通用兵之道,致使大军惨败。
孙策站在沙盘前,拿着哨骑打探来的战报,还有些不敢置信。手中仅有三万兵马的孔伷,竟敢选择跟十数万黄巾平原野战,真叫人难以点评。
如此夸张的人数差,两军正面交锋,就算刘辟等人手上都是老弱妇孺,冲都能把官军冲死。只要不是千锤百炼的精锐之师,面对铺天盖地的敌军,还能握紧兵器已经很不容易。
韩当素来作战勇猛,却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他绕着沙盘反复观看,亦是感觉到有些棘手。
眼下不知黄巾匪众的战力如何,人数是实打实的。刘辟帐下有四万人,黄邵亦有三万。驻扎在汝南境内的何仪、何曼合在一起,更有八万之众。这些都是孔伷用血泪换来的情报,应该真实无误。
“伯符怎么看?”
孙策稍作沉思,便道:“单靠诱敌之策,怕是不行。”
韩当挑起眉宇,他刚刚确有此念,见孙策直接开口否定,更感意外道:“为何?”
“将军且看……”孙策用手指向沙盘,“他们四人除了刘辟把人马放在小山上,其余三人都是驻扎水边。这明显是抱着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心思。”
韩当有些迟疑,又听孙策继续道:“他们盘踞在此,无非是想堵住南阳的运粮队。若是有心成事,大可转道去打城池,何必在此驻守,虚耗光阴。”
虽不知道刘辟等人的反叛,背后有没有董卓等人许以金银的缘故。但敌军作战意志不够坚定,这点是被孙策准确捕捉到。
韩当听的连连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
“既然诱敌不行,我们就逼他们来战,依托营寨之利固守,给中军创造穿插致胜的机会。”孙策抱着双手,不住沉思揣摩,
“四军有四将,绝非取胜之道。之前豫州刺史孔伷大兵征讨,重压之下,才逼得他们合在一处应敌。如今分散四地,或许有有可乘之机。”
韩当听出少将军的话外音,惊讶道:“伯符是想主动出击。”
孙策坚定点头,他们此行首要目标是要打通运粮通道,歼敌反倒是其次。若是被黄巾原地拖住,关东联军只怕要不攻自破、各自回家。
“先打掉颍川郡内的人马,汝南两部可以慢慢周旋。”孙策一锤定音,又抱拳道,“请将军准许末将统领营中骑兵,先去探个虚实。”
这正是先锋营的职责所在,韩当立即反问:“你想去打谁?”
孙策双眉一挑,朗声道:“黄邵。”
…………
…………
黄邵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正在营中跟诸将嬉戏。数日前,他们亲手击败豫州刺史,可算是光宗耀祖。就是下去碰见大贤良师,也敢说自己没丢黄巾的脸。
军中的探马说鲁阳来了一部人马,约有五千人。这点人数,哪里会被现在的黄邵放在眼里。除了让军中加强戒备外,黄邵便坐在帐中思索。
他跟刘辟等人确实是拿了董卓的金银,才愿意率部下山,给关东联军添些绊子。可他们也不傻,知道当官的话最不可信。早在下山前就决定一旦情形不妙,直接顺势请降。
反正董卓已经给了一半的钱,俗话说落袋为安,拿到手的才是真的赚。其他的事情,都没有自己这条命重要。
有部下看出端倪,试探道:“渠帅可是要……”
“不是时候。”黄邵翻了个眼皮,如今刚刚大胜,正是军心可用,他乘势道,“打都没打,就派人去请降,以后谁还把俺们当回事。”
他们此前降袁,袁术都没正眼看过自己,只说了几句好话就打发走。黄邵想到这点,更是咬牙切齿,摆手带起一阵袖风,“等俺们把这五千人吃下去,那些当官的才不敢小瞧俺们,你们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
豫州境内世族众多,多年的劫掠,早让他们这些人腰缠万贯。黄邵岂会不知部下想要安稳度日的心思,就连他跟刘辟等人,也受够山林野人的生活。
钱都到手了,没地花有什么用。命要是没了,钱和娘们都是他人的,何苦呢?
黄邵暗暗想到:赢一场,再赢一场,就派人去找姓袁的,问问能给个什么官职当。
心中正想的出神,忽听军中有锣鼓声响。黄邵知道这是敌军来犯的信号,立马起身窜出营帐拉着亲卫,又惊又喜道:“多少人?来了多少敌军?”
五千人就敢来打我?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一名哨兵飞奔至帐前,禀报道:“将军,营外杀来一队骑兵。”
黄邵顿急,逼问道:“到底有多少人?”
“约有二三百。”
黄邵甚怒,飞起一脚踹飞哨兵,道:“这点人也值得你们鸣鼓?让弓箭手上哨楼。”
吩咐完军令,黄邵还觉得不放心,自己领着部下寻了个哨楼登高查看。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正有小股骑兵在纵横驰骋,手中弓弩不时射出利箭。
挥刀挑飞一箭,黄邵指着最前头的红袍小将,怒道:“给我射死他。”
他刚刚看的一清二楚,射向自己的箭矢,就是出自对方之手。
部下见主将大怒,赶忙下去喊人。可他们修建的哨楼太少太挤,只能站的下三五人。只好又把黄邵请下去,换过弓箭手上来。
这么一耽搁,那小股骑兵早跑的没影。
黄邵得知此事,气的大恼,在帐中跺脚怒骂。
孙策见哨楼上没了黄邵的踪影,心中暗道可惜。骑射的准头还是不好把握,若是下马站立,刚刚一箭,应该能射中要害。
看此人身穿全甲,想来是个将领。孙策摇摇头,又领着身后的骑兵绕行远处,寻了个小丘勒马,观望起敌军的动静。此处跟黄邵的营地有两箭之地,足够他随机应变。
刚刚亲自跑过一趟,已经让孙策发现敌军营寨的缺陷。四门之处虽有哨楼,八角的位置却没有搭设更宽敞的箭楼。这真是意外之喜。孙策跟着孙坚已久,对营盘之道也算略懂,岂能放过捶王八壳的机会。
才经历过初战,魏延仗着胆大脸皮厚,直接驱马上前询问:“伯符,可要再战?”
孙策侧身一看,周遭同伴脸上全是兴奋之色,他不禁笑道:“原路返回,咱们再射他娘一阵,就直接回营。”
听到少将军说浑话,跟随的众人亦是发出笑声。他们都是粗人,听不懂什么文彩妙句。说起话来,自然怎么带劲怎么来。眼见孙策摆摆手,加快马速,就要带头冲锋。众人更是握紧缰绳,紧随其后。
一水的长沙健儿,在平原上拉出雁字型,又是弯弓搭箭。敌营占地虽广,可在骏马的驰骋下也就射够三次。
黄邵若是细心些,其实能发现,这二三百人的骑兵,只有少数射出的箭矢能造成杀伤。可他最近刚得大胜,岂能甘坐受辱。等黄邵点齐兵马出营追击,孙策早跑的没影。
黄邵大怒,眼看尘烟远去。从身后箭囊拔出利箭,当着众将之面折断,愤愤发誓道:“不报此辱,誓不为人。”
帐中的韩当,听闻孙策率部回来的消息,直接赶到营口迎接。两人才碰上面,韩当就问起情况。
孙策回忆一遍经过,便道:“他们营外扎着拒马,若想趁着夜色,直接率部冲营,怕会损兵折将。”
又把自己发现对方营寨没有箭楼之事一说,韩当失笑,跟孙策讲起当年黄巾贼刚起事时,在排兵布阵上闹出的笑话事。
相携一路回到主帐,孙策快步来到沙盘前,指着滍水、汝水的交汇处,道:“此处前后百步,河道狭小,水势平缓。有三座石桥跟对岸相连,应是黄邵驻扎在此的底气。韩将军,当选死士破之。”
黄邵跟刘辟二人隔河设营,相互守望,形成牛角之势。将三座石桥砸断,刘辟将被迫困守山林,对岸的黄邵直接成了孤军。何仪、何曼等部相距甚远,难以及时救援。到时不论黄邵是走是战,先锋营都有应对之法。
韩当闻言大喜,直接道:“等夜深,我亲自带人去。”
他能当上先锋营的主将,靠的就是身先士卒,一腔勇武。眼见地利被孙策探明,决断更是不慢。
这是韩当的用兵习惯,孙策不会妄加干涉。只在营中歇息片刻,等到晚霞占据天空,孙策又领着三百人骑马出营。
这批人跟早上又有不同,魏延那批人已被勒令在营中休息,保存精力。
十几里地,骑兵几个驰骋就能抵达。河对岸的刘辟据高而望,还能看到两方人在营前相互乱射。
这批骑兵的射术,比早上还略有不如,双方目前伤亡不大。刘辟却是心急如焚,愤声道:“这黄邵怎么如此糊涂。真让他们这么闹下去,他的人还吃不吃饭?睡不睡觉?敞开营门去打啊。”
黄邵倒是想打,可是他刚整治好部曲,打开营门。孙策又带着人远远后退,很让黄邵头疼。
当下骑术可是门技术活,整个先锋营才挑出六百个善骑之人。还要受军马数量所限,分成两部轮番上阵。种地出生的黄巾贼,又怎么跟官兵抗衡。黄邵只好用军中探马统领勉强会骑术的步卒,凑了个一二百人出营意图驱赶。
孙策见之大喜,将其吊上一段路,确保黄邵的步兵不能救援,立马折身冲锋,准备一口吃下这批人。
两军交锋,弓马娴熟的孙策冲在最前头,挥舞起手中长枪,连刺带挑,将数人斩落马下。将是兵的胆,随行部众见主将如此勇猛,气势大盛,刀锋枪尖所过,亦是血花飞溅。
不过转瞬之间,孙策的部下死了二十几个,而敌军只剩下数十人。转过身的孙策拦住他们的去路,横枪立马道:“降者不杀。”
地上都是惨叫的同伴,还活着的敌军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下马道:“愿降,愿降。请小将军饶命。”
孙策冷着脸,只挥手让人缴了他们的武器和皮甲,又留下二十人原地看押。
初得一胜,孙策自然要领着无主之马,回到营前领头高喝:“谢黄将军赠马。”
身后众人亦是嬉笑,觉得自家少将军真会蹬鼻子上脸,马上出声附和:“谢黄将军赠马”
黄邵给气的够呛,黑着脸又在军中硬凑出一二百人。这些人比之前那些更不如,上了马背连兵器都拿不稳。只是他们机敏些,一见孙策反扑,马上调头逃回营寨。跑得慢的人,索性直接下马请降,以求活命。
黄邵亲眼目睹,头疼欲裂,终于没了骑兵较量的心思,干脆闭营不出。只让步卒暗中戒备,又命人抓紧修筑更宽敞的箭楼,准备明日给孙策一个痛击。
孙策见黄邵不搭理自己,也不恼怒。他刚刚从俘虏口中得知,头一批歼灭的人里,多是他们军中哨骑。这些可是为将者的耳目,少了他们,黄邵就如一头熊瞎子,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
此行出来,光剿灭这些人,已经称得上大胜,更别说又多了近百匹良马。孙策带着部下,在营外遥遥射了几箭,等到军中传出响动,才抽身退去。如今日落西山,部下亦有折损,正该押着俘虏回去修整。
眼见孙策领人退去,得了空闲的黄邵,立马陷入部下的争吵中。有人说现在是坐以待毙,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如主动出击,直逼敌营,以人数优势吃下韩当、孙策。
有人觉得大家此行只为拖住联军粮草运转,何必为董卓那点钱卖命,意思意思得了。寻个时间,找个理由,将自己想要招安的心思递过去,双方又是和乐融融的友军。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如今大家都有积蓄,真不想冒险拼命、刀口添血。
众人各执一词,吵得黄邵脸色漆黑。他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正要把心一横,率部给孙策等人一些苦头尝尝。刘辟派人传来口信,说韩当背后又来了一批人马,数量不少,要他千万留心。
黄邵大怒,对着传信兵狂拍桌案,怒道:“留心?留心个屁啊!他就坐在山上看着我挨揍?你马上回去转告姓刘的,让他明天就带领人马,随我一道两面夹击。此战若成,董太师那份钱,我不要了。”
刘辟的小卒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连忙起身返程。可等他赶至河边,就看到夜色下,有一伙人偷偷摸摸的往石桥溜去。
他正要放声高喊,呼朋引伴。黑夜中突然射来一箭,正中他的咽喉。
眼见敌人倒地,两道人影这才弯腰摸上来,其中一人将箭矢拔出,塞入随身箭囊。
“伯符神射。”同行人看到伤口,出声赞道。
孙策轻笑一声,“也是凑巧,真要让他逃回去禀报,倒有些麻烦。”
嬉笑间,两人给地上的尸首补上几刀,确保传信兵死透了,才放心离去。
掩盖?今夜过后,就不用操心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