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益阳故人

从长沙郡北上的路有两条,一条走江夏郡直插南阳,一条是从益阳至汉寿,算是绕个大圈。孙坚所率领的长沙军并未携带太多辎重,非常依赖州内补给,孙策很笃定家父会选择益阳这条路线。

他有这个底气,是因为偷听过孙坚跟诸将的评定。

嘿,这就叫有备而来。

既然知道家父的动向,孙策自然是单人快马,昼夜奔走,先往益阳赶去。他也是担心被孙坚得知,又令家将押送不孝子回府。

孙策在道上疾速骑行,益阳城下亦有一帮人对他翘首以盼。

这些人年岁不大,俱是二十以下的少年郎。穿着士人不爱的袴褶,腰佩短刀、长剑,一副任侠的显眼装扮,很让附近的城门卫头疼。

一群不大的小子,正是恣意妄为的年纪。身子壮、善武艺。只要他们现在不闹事,城门卫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多瞧。

“道荣,伯符怎么还没来?”有个少年郎搭手做帘,举目远眺。

已是午时,金光正中照来,云霞灿烂,以平整的郡道为界,大地被分成两半。天公降身,视线的尽头处,蓝天跟红灿灿的山林、田野融为一线。

这等天地绝色,也难以打动少年的心思,面容上的焦虑越重。

被他喊中的人叫邢道荣,因信服孙策的武力,近两年一直跟在孙策身边,以足下门客自居。今日大家能聚集在这里,少不了邢道荣替孙策出面奔走的功劳。

“伯苗都不急,子谦你急什么。”邢道荣的身形有些胖,此刻正席地而坐,不顾形象的用手扇风。

听到邢道荣的答复,赖恭摇摇头,心中暗道:邓伯苗是何等人也,大家相交数年,何时见过对方急赤白脸。

赖恭视线一转,看向前头的三人。最中间的那人骑在马上,头束红巾,只看背影就很是勇武。

此人名叫魏延,是益阳人。年不过十八,在本地的任侠中很有威名。

骏马左侧的一人衣着虽然朴素,神色很是平稳沉静,正是他们口中的邓伯苗——邓芝。伯苗是他的字,芝才是他的名。邓芝年岁最长,已有二十岁,算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成年人。

右侧的一位,不必多问,是赖恭多年好友步骘。他们二人跟孙策因机缘巧合相识已有二、三年,交情很是深厚。

魏延在马背上听到身后的嘀咕,直接侧身道:“是伯符书信言明自己要北上,若是反悔,我就带你们去长沙堵他。”

四人闻之,脸上俱是泛起异色。邢道荣更是心中暗道:口气这么大,俺们谁不知道谁啊,说得你好像能打过孙郎一样。

赖恭等人亦是清楚魏延跟孙策的交情来历,两人一个是益阳任侠,素有名气。一个在长沙,被当地乡人称呼霸王之勇。

两城相邻作伴,少年郎岁数相当。魏延对孙策自然不服气,索性报出名头约对方来城郊搏斗。魏延原以为对方会忌惮自己的名头,不敢前来。

谁成想,那日孙策当真一人一马来见。

两人先是斗过一场,魏延败。

魏延不服,相约半个月后再战,又败。

又用半个月养好伤,再战,仍败。

三战皆败,再好面子的少年郎也不知该说什么。

孙策却牵来坐骑,把缰绳交到魏延手中,道:“文长的力气都用来赶路,是我胜之不武。这匹骏马叫追光,且赠文长,下次我们公平而战。”

孙策的坐骑出自北方,是孙坚千辛万苦所得。很是神俊,可抵十数金。

魏延这才心悦诚服,两人握手言和,同归益阳城中大醉,往后魏延更以伯符的好友自居。

他们这番经历,在荆州年轻一辈的任侠中很是流传,更有‘孙郎赠马’的典故被人交口称赞,让邢道荣等人眼红不已。

这年头,少年任侠们想出个名,是真难啊!

瞧出几人的异色,马背上的魏延暗自撇嘴。他是打不过孙策,可你们就打得过我吗?

一向寡言少语的邓芝,突然出声道:“孙郎来了。”

众人纷纷调转视线,只见天地相交之处,郡道上一骑飞奔,尘烟阵阵。

待近些,连马上人飞扬的红袍都清晰可见,不是孙策又能是谁?

魏延不敢倨傲,直接翻身下马,随四人一道上前相迎。

远来的孙策也看到他们,在半道就勒住缰绳,赶紧跳下马背,快步上前。

才碰上面,孙策就激动道:“文长、伯苗、子谦、子山,你们竟都来了。”

魏延伸手搭住孙策抱拳的手,傲然道:“你我有赠马之情,伯符相招,就算千难万险我都会赶到,何况一个北上讨董?”

邓芝将左手搭在两人之上,默默点头。他家当年跟郡内豪族有田产纠纷,是孙策出手解围,才保住家人口食。

赖恭不甘落后,他大老远从零陵郡跑来,岂能被他人抢去风头。他知道步骘面冷心热,忙拽着好友的手搭上去,嬉笑道:“听说关中汇集天下英豪,正要跟孙郎去见见世面。”

孙策不会多想,所谓见世面只是赖子谦的虚词。能因自己一句话,就舍命共赴沙场,这份情谊不必多说。

他环视一圈好友们,豪气顿生,当即笑道:“好,就让我等去看看天下豪杰的英姿。”

邢道荣在旁默默点头,他近两年一直住在孙家,早跟孙策不分彼此,何必用这点事情自证。只嘿笑着站在孙策身后,往后他可就从跟班变成亲卫咯。

六人二马,相携一道,共赴城内魏延家中,买肉取酒好不热闹。

他们当中除了孙策,都是家境贫寒之辈,又生了个牛胃。

孙策不敢驳魏延的面子,只暗中取过公瑾准备的行囊,里面果然有些钱财应急。

公瑾真是天下最了解我的人。

孙策暗自点头,将其全部交给邢道荣,让对方偷偷溜出门,叮嘱道:魏家的钱只可用二分,剩下八分都由他来出。

魏延为人率直,未经风霜,性格上还有些粗枝大叶。他并不知道孙策的行径,仍在堂上兴奋问道:“那个白脸儿怎么没来?”

对方口中的白脸儿,指的是周瑜。也不知道是不是长相的关系,魏延跟周瑜一直不对路。

孙策摇摇头,替好友解释道:“他家长辈尚在东都任官,却是不好成行。”

周瑜的父亲周异,此刻还是洛阳令呢。让董卓知道其子北上讨董,周异的下场可想而知。

真是天助我也。魏延心中窃喜。他此次愿随孙策一道,无非是想扬一扬名头。少了周瑜这个世家子争锋,天下人的目光,不就全在自己和孙策身上?

那孙郎赠马的典故,不就能传遍天下了!哈哈哈,快哉。

“嘿,伯符勿恼。”魏延收紧窃笑,没忘记偷偷上眼药,“你我肝胆之情,同生共死。有我在,定能保你无事。”

你到底脑补了什么,我也没说自己着恼啊。孙策无奈摇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邓芝却主动出面解围,“伯符,此处还有一人想见你。”

孙策见他这么说,立马疑惑道:“伯苗,是何人?我可熟识?”

“稍后便知。”邓芝展颜一笑,直接起身离去。

孙策又看了一圈好友的神色,大家都是打起哑谜,轻笑不语。

等邓芝去而复返,孙策看清对方身后的人,已经又惊又喜的站起身,颤声道:“元直兄,竟然是你!!!”

少年郎顾不得耽搁,‘噌’的离开席面,直奔向门口的徐庶。

徐庶穿着一件寻常布衣,站在门栏处,脸上俱是好友团聚的笑吟吟。他当年在家乡为友杀人,行了任侠之事,只好出郡逃奔。

一路潜逃至荆州,却被益阳当地的兵卫发现异样。本地县长翻着海捕文书,认出徐庶的来历。正要将其押送回去,却被闻讯赶来的孙策,使了钱财、关系救走。

两人在长沙同住半月,孙策听出对方有洗心革面,潜心求学之意。更是没有留客,直接找周瑜拿了些钱财,资助徐庶在荆州内游学。

徐庶身上的案子,虽不能消除。可在孙坚的关系下,以徐庶之名取得路引,算是在州内畅通无阻。

“前几日伯苗写信给我,说你要助父北上。我深感府君和孙郎的恩情,岂能以求学之由躲避。”

徐庶才二十岁,少年时的任侠气,还在眉宇间残留。此刻一整衣冠,对着孙策拱手而拜。

“愿为孙郎驱使。”

孙策深受感动,亦是回礼相拜,“友人蒙冤受辱,元直兄能仗义杀人。我是敬佩兄长的为人,才出手相助。这是义气之事,就算我不出手,益阳城中的任侠儿也不会束手旁观。此等小事,竟让兄长牢记至今,伯符羞惭万分。”

两人直起身,正要继续寒暄。魏延作为此地主人,已经上前拉住二人,喝道:“啰嗦作甚,取酒来。似我等这样粗鄙之人,若连他人恩情都记不得,更要被那些世家子小瞧。”

众人皆笑,正巧邢道荣已经带着吃食回来。七个义气之辈不分身份高下,也不管世家礼法,将席面拼到一起,互相饮酒作乐,畅想今后,好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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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儿在益阳城中喝个尽兴,孙坚却已经开始头疼。

这混子已经离家两日,怎么还没追上来,莫不是让山上大虫抓去吃了?

孙坚不敢耽搁大军前行,只好唤出家将沿路多加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