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性的发言再度令场上的氛围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卢平半张着嘴,仍未能完全适应自己身份的大起大落。他就这么呆滞地看着自己这位从天而降的“未婚妻”,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不会是仙人跳吧?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否决了这一猜测:对方主动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这之中居然也包括了“卢平”二字——他当然知道这个“卢平”与汉语中的“姓卢名平”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但这点小事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不论如何,她至少都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旧识。
这么看来,若想进一步探明自己的身份,这个自称是自己未婚妻的女人无疑是眼下最好的突破口。
“……怎么啦,亲爱的?”少女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脑袋,黑色的轻纱斜斜披挂在她那如绸缎般顺滑的漆黑长发之上,“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只是没料到你会来得如此突然。”卢平微笑着,将一切警惕藏在眼底。
他明白,眼下的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暴露出任何破绽。若是让这位小姐察觉到自己跟身体原主人的区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抵达什么位置了?”他试探性地发问道,“我刚在车厢里睡了好一阵子,也没听到有人提醒下车。”
这个合理的问题果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怀疑。只见少女无奈地笑了笑,用那点缀着漆黑绒毛的折扇亲昵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自我们昨晚从意大利半岛南部的那不勒斯登车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10个小时左右了吧。”她这样回答道,“从时间上计算,我们差不多已经抵达了法国的塞纳-马恩省境内,距目的地巴黎只剩下一步之遥。”
“你要是醒得再晚些,我可就不得不把你扛下车去了。”
少女开玩笑似地总结道。
卢平表面上苦笑地应承着,心下却已悄然开始了深思。
这番试探发挥的作用比预料中的还要好上不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究竟“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的问题。考虑到自己的出发地点,以及他名字中那显而易见的意大利语风格,卢平基本能够认定,身体的原主人是一位来自意大利地区的显赫贵族。
这么一来,亟待解决的问题已被一口气削减到了两个——首先得想办法弄明白自己这未婚妻的名字及喜好,防止在套话的过程中不小心漏了馅;其次,则是要搞清楚自己带着未婚妻前往法国巴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明确了具体目标的卢平正要张嘴,作出更进一步的试探。然而在那之前,呜——伴随着汽笛尖锐的嘶鸣声,火车的速度开始缓缓回落。
“……怎么回事?”亨里克先生皱着眉头,掀开了侧边的窗帘,“这分明也没有到站啊?”
很快,他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只见车厢的舱门突然敞开,一个身穿警服、神情冷硬的男子领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缓步登车,对着车厢内的众人亮出了证件。
“国情局特工!”车厢内顿时响起阵阵惊呼。
但男人却并未理会这些声音,只是板着脸,有若活尸般冷硬无情地开口。
“耽误各位片刻时间,我方近日接到举报,内容是此次列车上有邪教徒在举行邪恶的献祭仪式。”
“还请各位暂时不要离开现场,尽量配合调查,如有不满可以提出,但若使用暴力抗拒调查,则视为邪教分子的同党,一律予以击毙。”
强硬而不留情面的话语很快便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乘客们四处交头接尾,议论着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真见鬼……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齐默先生愤愤不平地咒骂着,“我中午还有一桩生意要谈呢!”
“算了吧,事已至此,再怎么抱怨也起不了作用。”亨里克先生出言安慰道,“比起这些,我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邪教徒,竟能将一列还在轨道上的列车逼停。”
卢平就这样看着那名特工从前排的乘客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问询过去,时不时照着证件检查对比一番。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上溢出——他不知道身体的原主究竟把那些证件放在了哪里,更深知以自己现下拥有的记忆完全无法应对对方的问询,一旦在他们面前不小心露出马脚,等待着自己的便只可能是银白的手铐和黑洞洞的枪口。
可他显然也没有任何摆脱这场询问的办法。且不说在如此环境之下,他一个人独自离席究竟会有多么显眼。卢平严重怀疑,哪怕逃离了这里,地面以及其他车厢上也同样会有军警驻守,一旦有人试图逃跑,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们打成筛子。
“……亲爱的?”似乎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慌张,身边的少女担心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卢平强颜欢笑地对着她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她左手中指的指环上似乎刻着一行小字:Josephine Balsamo……约瑟芬·巴尔萨摩?难道这就是自己这位未婚妻的姓名?
若是放在平时,卢平必然会对自己的这一意外收获而深感欣喜。可放在眼下这一节点,他却着实有些笑不出来。
卢平就这么紧张地注视着军警们的审查工作,大脑在暗地里几乎要转晕过去。万分不幸的是,他们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而迅速,转眼间就来到了他前方几桌的位置。
“姓名?”男人依旧干脆而冷硬地开口。
然而这一次,他那几近于恐吓、总能让人战战兢兢地交代出一切的语调却首次碰上了钉子。桌边的男人并未理会他的质问,只是一味埋着头,仿佛在看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东西那般紧盯着桌面。
“我在向您问话,先生。”特工不厌其烦地继续发问,“您的名字是什么?”
男人的双手在桌面上摆弄着,头也不抬地开口道:“1。”
“1?”特工没好气地笑了笑,“你的名字就叫这个?”
没有正面回复特工的问询,男人只是持续低语着。
“1即是Monad,是一切数字中最纯净而圣洁的。数中之数、万数之因,一切数字起源于1,也终将回归于1——世界本身,亦是如此。”
话音未落,特工便已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捂着喉咙,拼命张嘴,可哪怕整副面孔都已涨得通红,也只能从气管中挤出一声干巴巴的“1”。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军人第一时间架起了手中的步枪,然而下一瞬间,他们的四肢却仿佛散架的木偶般掉落一地。
“超……超凡者!”只剩下一截躯干的军官在地面上艰难蠕动着,眼中满是无以名状的惊恐,“你是毕,毕达哥拉斯学派的……”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便仿佛充了太多气的皮球般整个炸裂了开来——红的、白的……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大脑部件汇聚在男人的身边,仿若鸟雀般上下窜动,庆祝着自己的新生。
卢平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过去的不到一小时时间内,他对这个异常世界线的认知已然推倒重建了无数次。然而却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般给人以如此巨大的冲击——这个与前世地球极度相似的世界上,竟存在着货真价实的超凡力量!
更关键的是——这把名为超凡力量的屠刀,很快就要砍到自己头上了!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列车的乘客们骤然反应了过来。
他们惊声尖叫,慌不择路地朝着前后门、车窗等一切可以离开此地的洞口蜂拥而去。然而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一过程中幸免于难——超凡者的目光有如无情的镰刀,无论扫到何处,都有大片大片地乘客被剥去四肢,闷哼着躺倒在地。
很快,车厢内除了僵在了原地的卢平跟少女外,竟再无一个活着的乘客。
几乎是自然而然地,那人开始将视线投注到了自己二人的身上。
只听见身边的少女惊叫一声,一直环绕在男人身边的血肉构成物骤然扑向卢平跟前。他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些物质却在最后关头骤然转弯,狠狠地抽打在了头顶那座三角形的金属储物架上。
轰——!
大量的行李箱遭到破坏,各色衣物顿时如纸片般漫天狂舞。
……机会!
借着对方这莫名其妙的失误,卢平拉起少女的手腕便朝车厢门冲去。兴许是因为飞散的衣物遮挡了对方的视线,他们竟毫发无损地赶到了那扇铁门之前。
可就在这时,令人胆寒的破空声再度从后脑附近响起。
卢平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车厢,随即迅速转身,锁住车门。铛——!碰撞声中,车门的铁皮当即诡异地凸起了一大块,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形状。
……不行,一道铁门根本困不住他!
卢平立刻意识到他们还得再逃。
他先是向着铁路两侧广袤的原野瞟上了一眼……不行,按照那个超凡者刚刚展现出的诡异手段,在开阔地上与他周旋只会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那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不到一秒,卢平便拿定了主意,带着少女跳向了对面的车厢。
车厢内,仿佛已意识到列车上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大批大批的乘客纷纷夺门而逃。
回过身的卢平正想关门,便感觉一阵剧烈的冲击从双臂处传来,哪怕将全身重量都顶在那厚重的铁皮之上,也不过堪堪达成平衡。
“亲爱的!”少女失声惊呼。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青年那狼狈却挺拔的背影。
“你先走!”卢平咬紧牙关,与那些诡异的东西隔门角力,“……不然咱们两个都得死!”
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少女终于下定决心般独自冲向了走廊的尽头。
听着对方的脚步声随着车厢内的人群一同远去,卢平猛然发力,终于扣上了大门的门锁。
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
现在……就看自己能不能从那家伙手中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