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烧本命瓷

梁及物死后。

汝镇千年窑族梁家,立时没了话事人,一如大厦之将倾,此时又忙着筹办梁及物的丧事。

梁家与司马家之合作,便随之戛然而止,仿若风云骤散。

宋氏一族,故而得到李家龙窑。

只见宋氏窑工正在龙窑前试炉,此时窑火初炽,红光薄透,窑口青烟袅袅升起,飘忽于山腰之间,仿佛若仙境。

“三叔,得到这口龙窑,也算是解决了宋氏近年,无法大批量烧制瓷器的顽疾。”

宋千里望着龙窑点燃,神色畅快。

宋行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年宋氏没落,有一大原因,便是族中龙窑破败,无法一次性烧制太多数量的瓷器,以至于宋氏烧窑效率甚为低下。

此时。

烟雨如旧,水渍浸染在小镇的青石板上。

巷陌尽头传来一声马嘶,只见宋千帆的身影,忽然在雨幕中渐渐清晰,他高坐于一辆马车之上,车轮缓缓碾过石板路,拖出两行白色水花。

他遥遥见到宋行,一拉缰绳,掉转马头,直奔宋行而来。

他急匆匆翻身下马,来到宋行面前:

“三叔,这次我虽带了不少青玛瑙回来,但这汝州忽生水患,洪水冲垮道路桥梁,诸多事宜皆因水患而滞。

往来汝州之路,一时之间竟如天堑,甚至那处青玛瑙矿脉,如今也已经淹在了洪水之下。”

“青玛瑙矿脉被淹了?”

宋行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此行他本是派宋千帆去开辟一条长期的青玛瑙运输线,没想到线还没弄出来,青玛瑙矿脉都淹没了。

小小瓷业,竟也如此艰难。

宋行忽又心生诧异:汝州竟然会生水患?

汝州位于北地,常年干旱少雨,旱灾倒是偶有听说,水患可是千古未闻。

汝州也正因气候干燥,当年乃是烧窑之绝佳良地,宋氏一族,本自汝州而生,后因那场吴越大战,才被迫背井离乡,南迁水乡之地,于此建立了汝镇。

宋千帆此时忽而苦笑一声:

“此次汝州水患骤起,竟致水下精怪纷现,诸如鼋神、鲛人之类,不可胜数。此类精怪,其害虽然不大,然而潜藏于水下,出没无常,令人防不胜防,我都差点着了道回不来了!”

“辛苦你了。”

宋行点了点头,旋即眉头紧锁。

他不禁回忆起,督窑官顾大人数日前曾言,吴国国运或许有动摇之兆,故暗处之魑魅魍魉,或将应时而现。

如今汝州水患及水怪之象,莫非此乃吴国国运将破之征兆?

宋行摇了摇头,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此等关乎国运之大事,自有山下王朝与山上仙家谋划,自己当务之急,唯专注烧瓷而已。

一烧那一百零八件贡器。

二烧本命瓷。

......

是日。

天公作美,细雨飘飞。

宋行授宋千山天青瓷烧制之法。

二人立于窑前,窑外烟雨迷蒙,一如轻纱笼罩古镇,天地间一片氤氲。丝丝细雨坠落,打在窑壁之上,溅起细微水花,宛如珠玉轻跳。

宋行目光深邃,凝视宋千山,徐徐道来天青色之奥秘。

宋千山年纪虽大他不少,但是此刻却如一个刚入私塾的乖巧学童,洗耳恭听宋行讲课。

宋千山此人天性怪癖不羁,行事肆意妄为,曾扬言要取瓷为妻,这荒诞之举,令整个汝镇之人,当做茶言饭后之笑谈。

此时的宋千山,却与平日判若两人。

他双眸如星,凝神静听,往日之不羁荡然无存,全神贯注于宋行所言,将天青材料之配比、火候、窑温变化等要诀,一一详记于心,若渴鹿奔泉。

待宋行讲解完毕,宋千山开始动手试烧。

他取土、配料、和泥,每一步皆一丝不苟,似与瓷土融为一体。其双手于泥坯上舞动,或捏或塑,手法娴熟,神情庄重异常。

宋行在一旁也看得暗自点头,不愧是之前宋氏唯一可堪瓷道大家之人。

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很好。”

宋千山笑道:“烧瓷,便是吾人生第一大事!

拉胚之时,恰似成亲之庄重,上釉,则为拜堂之肃穆。至于入窑,便是最后的洞房。只有将瓷器当作新娘子一样爱护,瓷器才能知君之意,回报于君,展现其最美之态!”

“......”

宋行闻言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此时此刻。

窑外风雨渐盛,窑内炉火正旺。

宋千山守于窑前,目不转睛,观火候之变化,时而添柴,时而鼓风,汗水湿透衣衫,却浑然不觉。

次日清晨。

雨过天晴,天光放晴。

仿若上苍亦为窑中之物而开颜。

宋千山开启窑门,一件天青无纹水仙盆现世。

其色如青天破晓,淡雅清新,似有晨露之润泽;其质如美玉,温润细腻,触手生温;其线条流畅自然,简约而不失高雅,盆壁无一丝纹路,却尽显空灵之美。

宋千山捧着自己亲手所烧之天青瓷,一时爱不释手,激动地似要流下泪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叆叇,将天青无纹水仙盆,快要凑到了眼珠子上,细瞧不停。

自顾自欣赏好一会后,才想起旁边还站着宋行,脸上一羞,赶紧将瓷献与宋行面前,得意道:

“请三叔点评!”

宋行颔了颔首,双手接过这座天青无纹水仙盆,亦为其精美所震撼。

他自忖哪怕自己来烧,也未必见得能烧的比宋千山好。

宋行正色吩咐道:

“你已学会天青瓷烧制之法,吴国朝廷要的一百零八件贡器,我便交给你来主烧了。此事重大,关乎家族存亡,你千万慎之。”

宋千山哈哈大笑:

“三叔请放宽心。于我而言,烧瓷如人生大事。一百零八件贡器,便是成亲洞房一百零八次,此乃求之不得之幸事!”

宋行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不过他还是暗叹宋千山的烧瓷天分。

此人应是苦于没有灵根,难以成为一位控风驭火的风火仙师,故而瓷道才难以再进一步。

若能入修行之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炼器大师,烧出法宝仙瓷。

于是。

宋行再三思量。

决定为宋千山烧造本命之瓷。

这一次烧本命瓷,宋行打算一窑两器,同时为宋千帆、宋千山烧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