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窑神庙前热议:

“不知宋氏会拿出什么瓷器?”

“宋氏烧窑越来越不行了,今日定无好瓷可呈。”

“宋氏乃窑神之后,如今却烧不出好瓷,可叹可悲啊。”

众人或摇头嗟叹,或窃笑私语,皆断言宋氏此乃最后一次参加窑神节斗瓷,再无翻身之望。

其中多有等着看笑话之人。

只待宋氏掏出瓷器,便可一睹其困窘狼狈之态。

督窑官缓缓打开瓷盒。

只见他面色一怔,竟只用两根手指,拈起了一片碎瓷。

全场哗然。

窑神节斗瓷之会,定汝镇官窑席位,何等庄重之事!

宋氏竟然拿出一块碎瓷片示人,简直荒唐至极,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宋氏拿不出和三大窑族一较长短的瓷器,汝镇之人早有预见。

可连一件完好的瓷器也拿不出,却仍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宋家已破落至此?连一件完整的瓷器也没有,竟持碎片登台,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李火盛已忍不住仰头大笑。

“今日斗瓷,宋氏即便自知败局已定,也不应只以一片残瓷登台,这样未免有些破罐子破摔,丢了体面。”

梁及物言语平和,然而字字透着轻蔑之意。

司马大千也点了点头:“宋氏此举,大大不该!不仅失了体面,更有不敬窑神、不敬祖宗之嫌啊!”

宋氏族人闻此,面色青黑如铁,羞愤交加,却无一言以对。

而周遭围观者,多是忍俊不禁,嗤笑之声此起彼伏。

宋千里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仿若雨落,手脚冰凉,心中慌乱如麻。

他分明记得瓷盒中所置,乃是族中匠首宋千山潜心烧制之器,怎会好端端化作一片碎瓷?

少顷,宋千里忽有所悟,猛然转头,怒不可遏地瞪着另三大家族,厉声叱道:

“我宋氏本无力与你等斗瓷,又何必行此下作手段,辱人至斯!”

三大烧窑家族之长,突然听见这一声质问,皆为之一愣。

旋即纷纷面色恍然,原来有人暗中掉包了宋氏的瓷器,故意让宋氏出丑。

三人相视一眼,目光闪躲,个个缄口不言,开始暗自揣测,此事究竟是哪家所为。

这般行径,的确太欺负人了。

“肃静!”

督窑官一声轻喝,庙会喧嚣立止。

只见他双目中忽然闪过一抹异彩。

场中不乏烧窑行家,见督窑官如此神色,纷纷上前近观,打量起这一块碎瓷。

烟雨朦胧,天色阴暗,那一片碎瓷又不过区区两寸大小,他们隔着一方高台,实在看不太清。

正在此时。

烟雨乍收,乌云忽散。

一线天光自云隙中倾泻而下,不偏分毫,宛如天公刻意为之,正好照在那块天青瓷片之上。

“这是天象?”

“天象,天象啊!”

“这一块瓷片,竟能引来天象?”

汝镇百姓们见此奇景,纷纷颤声惊呼,甚至有人倒头下拜,以为神明显灵。

“我从未见过如此釉色。”

半晌未语的督窑官,忽然开口,长长地感慨一句。

汝镇百姓们借着那一缕照耀瓷片的天光,也终于隐约瞧见这一抹天青之色。

三大烧窑家族之长,争相来到高台,他们也是烧窑的行家,目光方触及这一块天青瓷片,便面露惊异之色。

烧窑一道,人人尽知,新色一旦出世,或可开一派之风尚,其意义之深远,不可估量。

督窑官细细观赏,用指腹轻轻摩挲釉面,凝神片刻,轻叹道:

“这一块瓷片,似玉非玉而胜玉。釉色素而不寡,青淡若梦,如雨过天晴之青空,浑如天成,非人力可及。”

话音落下。

人群中赞叹声亦随之四起。

小镇百姓以瓷为生,多为爱瓷之人,今日初见此天青妙色,皆被其美所慑,惊叹之情写满脸上。

司马大千上前一步,恭声道:“顾大人,此瓷可否借在下一观?”

顾大人颔首,小心将天青瓷片递到他手中,其动作之轻,生怕稍有不慎便损坏了这瓷片。

司马大千接过瓷片,急忙凑近细看,脸色越看越凝。

只见他忽而伸出两指,对着瓷片,轻轻一敲。

刹那间,响起一声清越之鸣,似泉水从千仞高崖飞落,涓涓入流,叮咚不绝,百转千回。

司马大千闻此声,脸色再变:“瓷声若磬,好瓷啊!”

梁及物和李火盛在旁,亦是脸色变幻不定,他们万万未曾料到,宋氏竟真能拿出绝妙好瓷,且还是从未见过之瓷。

“此釉色何名?”

督窑官顾大人转身问宋千里。

宋千里面色陡然一僵,如同泥雕瓷塑。

他和其他宋氏族人一样,满头雾水,至始至终还没弄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釉色叫天青色。”

宋小小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女从人群走出,并乖巧地盈盈行了一礼。

顾大人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小姑娘,这瓷可是你族中匠首宋千山所烧?”

此问一出,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宋小小。

宋千山是宋氏族中匠首,瓷道仅次于三大风火仙师,痴迷烧瓷数十年如一日,有“瓷痴”之称,是宋氏唯一的瓷道大家。

“是我三叔宋行所烧。”

宋小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骄傲地仰起头道。

窑神庙前,再起哗然。

汝镇之寻常镇民,或许不知她三叔是谁,可宋氏自是无人不知。而另外三大烧窑家族之人,也是知者甚多。

此瓷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而是那十几岁的少年宋行所烧?

“这釉色是何时烧成的?”

顾大人目光和煦,问向宋小小。

少女点点头:“昨晚入窑,今晨方才开窑。”

李火盛冷哼一声,随即截断道:“胡言乱语,雨天如此潮湿,自古便有‘雨天不开窑’之说,你如何在雨中烧瓷?”

“三叔曾言: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唯雨过天晴方能烧出天青釉色。”

宋小小迎上李火盛的逼问,毫不胆怯,反问道:“李族长也是烧瓷大家,难道看不出这天青瓷乃是新烧?”

李火盛浓眉一攒,此天青瓷片确为新烧,可他依旧不甘心,正欲再作辩驳。

顾大人抬手制止,淡然道:“此方天地,无奇不有,雨天烧窑亦不足为异。”

他终是给出评语:

“这天青之瓷,青如天,明如镜,声如磬。观之忘俗,抚之生爱,实乃瓷中之仙品。

烧窑之道,常拘于旧法,难有新色。今宋氏呈此天青色,大开一番新气象。继往开来,方为窑业之魂也。

正是: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汝镇之将来,便在这天青色!”

此话。

已是说宋氏可得官窑一席。

宋千里等宋氏族人,初闻此言,呆立当场,继而放声长啸,难抑兴奋之情。

今天怀揣绝望之心,来赴这场窑神之节。

如今竟峰回路转,只凭三叔公烧得一块瓷片,就保住了官窑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