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女平安:
今日写个地方与你一观,你曾到过,名碾塘,在八皖含山长岗集里,是你外曾祖母住所。
自太湖山一路往南,至一旧砖厂处转弯向西再行几里,辄见那村子了,村口一户人家院里栓了只大黑獒,我们到时狂吠不止。莫不说我们这些个生面孔,怕是村里熟的脸子,也是这般狂吠罢!
八皖之乡的大小屋舍鳞次栉比,宽窄农地连畴接陇,与我们那里不像。
村口上坡是一南北向小道,两边各是一排人家,沿小道向南数到三户便是你外曾祖母住所。
你母亲高喊几声,殷殷切切的声音里又带了些调皮味道,也不忘于你喃喃道:“臭宝,到老太家喽!”许是你外曾祖母正忙于田间,不曾听得回应。
青瓦红砖的堂屋,不知是松木还是榆木制的对开老门上挂着不曾扣上的大锁,宽宽的门罅里明明可见不曾插上的闩子。父借口去寻你外曾祖母,便打发你母亲携你一同进屋里去了。
父沿小道向南信步,见七八个散养的土鸡像是受了甚惊扰四下蹿奔,掉了一地熟透的枇杷也不够引得它们停住,恐又是那唤作翠花的狗子做的好事!
再一回头已过了两户人家,父猜想你母亲目之所及当不见我,忙摸了香烟来,缭缭的青色烟气轻轻柔柔,跟父口中吐出的不同,白白的散散的。
再过几户人家,辄至小道尽头又东西向的小道了,拐角有单单一处瓦房父甚觉有趣,窄窄的门与窗子搭着白白的墙像是坝上新盖的泵房。原听你母亲说这户是个光棍儿,老来无依靠,村里出了钱予他盖得这间屋子。
沿东西向小道往东行个百十来步辄见可谓沃野千里,父寻不到你外曾祖母踪影,折了小道旁纔长至一人来高的嫩绿竹子扑挞落一朵又一朵蓝紫的喇叭花悻悻欲返,这般父儿时于芸薹田间肆意挥砍的趣味今时不多见了罢!
不多时,绿皮的火车拽着长长一条甚是难闻的黑烟哐当哐当于南面铁轨里开将来了,七八九个大大的铁斗里满当当的炭,怕是再晚些要藏到黑下来的天色里叫人看不见是什了。
父紧忙往回走,倒也不忘再摸了香烟来,待见到你外曾祖母住所前那满铺碎石的院坝香烟恰也尽了,又见屋后红砖砌成的上头一段抹了水泥整的看来形似灯塔状的老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白烟,纔知你外曾祖母早从另一处田垄返回。
父轻手轻脚摸开里屋的门,用现在新潮的词儿说来:“偷感很重”,不出所料你母亲与你睡得香香的,怕是一路颠簸累得紧了。父到屋后与你外曾祖母招呼几句,又兴忽忽往屋外西侧土坡里去。
这土坡里有些果子树生得好,又有高高的翠篁引得风一来簌簌飒飒的,听着叫人心里清爽!落下来的竹叶子铺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掩着土里埋藏几千年的宝贝。父是这般想象的,因这处周遭辄是凌家滩遗址。于是父拎着自你外曾祖母摞的柴火堆里精挑细选来的奇异造型的木棍子翻搅了好一会儿,不经意竟划破了手,晚饭间又遭你母亲好一顿数落。
......
村里生活总还是悠闲自在的,却终是“日月忽其不淹兮”,至我们该离开时候。
走时父问你外曾祖母:“门上大锁怎的不扣上?”你外曾祖母道:“平日里也这般!”父猜想怕是盼我们再来时进屋方便些罢!又静悄悄送我们至村口,那大黑獒竟耳朵灵敏得紧,再狂吠起来。
至我们走远再听不得大黑獒的声音,你外曾祖母还在那头望着!
父开文写
甲辰年九月初十于苏州
2024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