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太医眸色深沉。他摸着雪白的胡须思忖良久,才缓缓道:“殿下这是癔症啊。”
“癔、癔症。”花月一惊。自家殿下好端端怎么就得了癔症?这一定是诊错了。她恳请道:“舒老先生,还得劳烦您再看看。”
舒太医捻着一缕雪白的胡须,淡然道:“姑娘莫是不相信老朽的医术?”
“花月不敢。”花月低着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对身前的老太医说道:“花月是不敢相信咱家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就得了癔症。”
“人有十二筋脉,对应着天地间十二经水,十二经水又对应着阴阳五行。”舒太医收回搭在纪昭昭腕上的手,转头看向花月,“殿下如今的情况正是受了惊吓导致阴阳颠倒、五脉混浊。”
“今天白日里殿下是受了惊吓落了水。”花月看着他,犹犹豫豫问:“老先生,殿下能治好吗?”
舒太医眯着眼,“能治倒是能治,就是有些麻烦。”
花月眼睛一亮,“能治好就行,我们不怕麻烦。”
舒太医点点头。
花月又问道:“是要扎针放血,还是要捡些药来吃喝?”
“殿下正高温,宜泄邪火。”
“是哪些地方?”花月盯着他。
“不过是些大椎、风池、肩井、外关……”
花月看了榻上的纪昭昭一眼,别过脸对茶轻吩咐道:“去案上备好纸笔,老先生还要写方子。”
待茶轻走远,花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舒太医面前。
“姑娘这是做什么?”舒太医抬了抬眼皮。
花月笑道:“夜里值班累,又逢了殿下病急,劳烦老先生黑天夜里来跑一趟,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几个散碎银子,给老先生打点酒喝。”
舒太医眯着眼,“姑娘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医者悬壶济世,老朽又拿着宫里的俸禄,今夜既然是老朽值班,不管是哪个宫哪个殿来了人请,老朽都是得去的。”
花月嘴角的肉跳了跳,“老先生……”
舒太医问:“姑娘可是还有话说?”
“花月有个不情之请。”床上的纪昭昭翻了个身,一针下去,她果然是安分了好些。
舒太医捏着银针,“姑娘是怕五殿下癔症的消息传出去会对她的处境不利?”
花月点点头。
舒太医道:“姑娘不必担心,这癔症也不是很难缠的病症。”他摸着花白的胡子,找准纪昭昭身上的穴位又扎下一针,“老朽会在病症记录上写五殿下是因为落水体弱,又逢上先天不足,故而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
花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舒太医又说道:“不过后续五殿下的恢复如何,老朽也不敢全然下了定论,只是平日里,还需要姑娘多多照顾五殿下的饮食心绪。”
谈话间,针已下全。
拔步床中只留下照顾纪昭昭的季春。
花月跟着老太医颤颤巍巍的身形出了床廊。
纸墨挥毫,花月手里拿着方子遣叫茶轻:“好妹妹,殿下这边还需要人照顾着,你既无手头事,就劳烦送送老先生回去。”
茶轻站在门边应了一声,从门后的架子上拿了个灯笼点上,走到舒太医的跟前:“老先生,我送您回去。”
舒太医背起药廊迈出殿门。
廊外黑云依旧,冷风刮得树枝沙沙响,少女手里的灯笼被吹得歪了行线。
衣带翩飞,身形渐远。
纪昭昭坐在拔步床的软榻上喊着“花月”。
“花月,女鬼好可怕,女鬼走了嘛?”她在软榻里不安分地动。
花月抿着唇安慰道:“走了、走了,花月已经把她打走了。”
纪昭昭仍在喊:“没走、没走,女鬼明明是爬电视机走的。”
季春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扶着纪昭昭:“殿下又说胡话了,这电视机是个什么东西?”
“电视机呐……”纪昭昭若有所思地傻地,“电视机就是电视机呐……”
花月坐在榻边哄,“那……什么样的才算是电视机呢?”
纪昭昭盯着头顶飘摇的鲛绡:“电视机嘛,就是一个大盒子,一个黑漆漆的大盒子,但是里面又有光和色彩,还有小人在里面跳呀跳……”
花月蓦然看了眼窗户。
“怎么了?”季春问道。
花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这帘帐在飘,想看看窗户合实了没有。”
纪昭昭又嘻嘻地笑。烛光映衬下,一双澄澈的眼睛秋水荡漾,鸦黑的长睫眨呀眨。她天真地看向眼前两张清秀的脸:“针针,痛痛。花月美人、季春美人,什么时候给我拔针呐。”
花月又好气又好笑:“这才刚扎上,殿下就想着要拔针了?”
纪昭昭努着嘴:“可是它碍着我睡觉了……”
季春补充道:“可惜了,没让舒老先生多在殿下背上扎几针。”
“这针是乱扎得的吗?”花月问。
季春笑道:“倒也不是乱扎不得。”
纪昭昭蒙了头,“季春美人儿,为什么这样说呐?”
季春嘴角的笑往回收了收,嗔怪道:“殿下从哪里学的混账话?”
“嘿嘿……”纪昭昭挠了挠头,“天生就会,天生就会。”
“以前怎不见殿下说过?”花月突然问道。
纪昭昭心下一凉,“我是癔症,癔症就是会说混账话的。”
“唉……”花月叹了口气,“殿下如今这模样,也不知癔症到底真假……”
纪昭昭心虚地笑,扯着季春的袖子,“好美人,你还没说为什么针就能乱扎了?”
“不过是些美容养颜的针,扎了也没什么大事,再说殿下身体本就不算太好,扎扎针通了穴络,身子些许好得快些。”季春伸出一只葱白手指点在纪昭昭的脑门上,“也让殿下的脑筋也活跃点,什么混账话也脱得出口了。”
纪昭昭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对谁都说得出混账话的。”
花月瞪眼盯着纪昭昭的眉心,“殿下还想对人人都说?”
“呃……也不是对谁都说。”纪昭昭大脑空白。她想了想,肯定道:“我只对好看的人说。”
季春笑道:“我明日里捡了药烧给殿下喝,看殿下嘴还抹蜜么。”
纪昭昭歪着脑袋狡黠一笑,“那也是美人儿,这是实话。”
她没见到别人,便不好再多做评价。不过,今天晚上见的这三个人中,确实是季春长得最美,如一朵坚韧明媚的凌霄花。
她只管往上边爬,爬到那月儿弯弯似的、柳叶长长般的眉毛上边去。眼角也天然晕着胭脂,娇得明眸善睐、国色天香。
只是这般美的花儿,不知会落了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