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微阖眼,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韵。她挥手道:“你且将这件事细细说来。”
李嬷嬷又躬了个身,“约莫是丑末,三四更的天光里,妾身得了静妃娘娘的吩咐前往太医院。到了太医院,却没见着昨夜值守的太医,只有两个侍童在炉子边熏药,妾身便拉着这位小哥儿问话。”
李嬷嬷停顿了一会,精明的眼往静妃身后望。
站在静妃身后的白衣青年往边上走,迈着步子走到殿中央的李嬷嬷身边。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道:“回禀太后,李嬷嬷确有询问过小人。”
太后抬了抬下巴,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对李嬷嬷说道:“你继续说。”
李嬷嬷得了令,又继续说道:“妾身问这位小哥儿太医去了哪里,这小哥答妾身说是五殿下白日惊水受了寒,夜里发了高热,身边的婢子就请了舒太医去。”
太后冷眸望向舒太医。
舒太医颔首,便是承认了这件事。
太后又命令李嬷嬷继续说下去。
“妾身就在太医院里面等呀等,等呀等,一直没等到舒太医回来。妾身无聊,就拉着这位小哥聊起来家常了,不过是问问他娶了媳妇没有,这小哥也是臊的,支支吾吾半天不搭理……”
太后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重点。”
李嬷嬷低着头往身侧瞟:姣美妇人倚着太师椅看蔻丹,眼底已经有了不悦。她颤颤巍巍,“对,说重点,太后娘娘教训得对,静妃娘娘教训得对。”
纪昭昭咬着苍白的下嘴唇,差点没笑出声来。
“赶紧说。”斜倚着的静妃突然厉喝道。她刚发现拇指上的蔻丹被一团黄气糊坏了,应当是昨儿给陛下剥橘子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李嬷嬷道:“这时吹了一阵冷风……”
静妃盯着她。
李嬷嬷缩了缩脖子,“门一打开,妾身就见着舒太医了,身边还跟着个婢子。”
太后问:“你可看清楚是哪个了?”
李嬷嬷指着最边上跪着的娇憨少女,“是她。”
“嗯。”太后看了一眼。年纪轻轻的,长得倒还算乖巧。她吩咐道:“继续说。”
李嬷嬷领了命,“她跟在舒太医的身后提灯笼。”
静妃清了清嗓子。
“还一直问舒太医,五殿下得的癔症能不能治好了。”
静妃不经意挑起俏眉。
太后的神色忽然变得郑重。她问道:“舒太医,此事可当真?”
青衣的老先生从静妃身后站出身来。他走到殿前,恭恭敬敬拱了手:“回太后,确有此事。”
纪昭昭的呼吸凝重起来,身子也不住地颤抖。她低头看向衣角:花月的手似乎在脚踝边写画着什么,纪昭昭看不懂,但也瞧得出花月脸上淡定。
于是她便知晓这舒太医的立场了。
纪昭昭不动声色,观望殿中堂上变化。
太后看向李嬷嬷,“当时那婢子是怎么说的?”
李嬷嬷得意地笑,“当时那婢子说,五殿下病重,情况甚危,为何舒太医不如实禀报,反倒在病诊的记录上写五殿下是因为落水受了风寒?”
太后抬眸看向堂下身着青衣的老先生,语调轻快,却不轻佻:“如此说来,这其中还牵扯了舒太医未能秉公?”
舒太医直接就跪在地上了。他叩了三个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请太后明鉴,五殿下确实是落水受了风寒,也只是落水受了风寒。”、
太后问他:“这话怎么说?”
舒太医答道:“臣行医一生济世无数,怎敢在病诊的册子上弄虚作假?此行此德,真是有违先祖、有违先师、有违陛下!”
太后打了个呵欠。这话听得她茧子都要磨出来了,怎么还有人在用?噢,对了,这个舒太医和那位是同门。她蓦然想起来,看向舒太医的目光也柔和些许。
她问道:“你先起来说话。”
舒太医起了身,腰还是伏低的。手拱在胸前,他说道:“请太后明鉴。我太医院诸位虽是轮守,但也分了科属,臣擅为伤寒,自不可接管旁的病症,也不敢判旁的病症。”
静妃便问道:“若是值夜无人可医,也不能判旁的病症吗?”
舒太医不搭话,只等着太后发落。
殿上那位素雅妇人发了话,“不论判得判不得,舒太医得先说说昭昭儿的情况。到底是哀家的孙女,又落了水生了病,就是难症也得是心疼的。”
舒太医答道:“五殿下确实是风寒。只是邪风作祟,故而失音,嗓子嘶哑,才不便答娘娘的话。若是娘娘不信,亦可唤五殿下起身走上几步,瞧瞧五殿下的神志是否清明。”
太后没说话,似在思考。
舒太医躬着身子不敢动。
良久,他才听到上方那个威严温和的声音道:“这话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
舒太医心底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又听见上头道:“昭昭儿,你既嗓子不便,哀家也不强求你说话了。”
纪昭昭立马端正地坐好,乖巧点了点头。
太后慈笑着看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又埋怨道:“生了病也不会跟哀家撒撒娇,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快上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纪昭昭愣了一会儿。这是在闹哪出?她偏过头看花月,无意间瞄见静妃一双盈盈的眼盯着她,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她卖了乖,三步两步、小心翼翼地往太后身前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
纪昭昭忽地想起自己没学过宫廷礼仪。
别说纪昭昭,就是原主纪微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涵盖。
她咬着下嘴唇,心底暗自道:祭了。
“怎么了?昭昭儿?”太后和悦问。
纪昭昭压住嗓子,空口发出了几个“我”字。
太后招了招手,“你上来就是,哀家不用你说话。”
纪昭昭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
静妃的目光死死黏在纪昭昭的身上。
太后含着笑慈爱地望着她。
纪昭昭头皮发麻。虽说太后是不用她说话,最基本的称呼也还是要喊的吧。
话说,古代的皇室公主是怎么叫太后的?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起来都好生疏啊。
那不然,老佛爷?
纪昭昭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雨后荷花承恩露。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袋。
殿外已传来少女娇滴滴的声音,如出谷黄鹂般,婉转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