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危局

“嘎吱——”

“嘎吱——”

石庙院落里。

散落在地的白骨似是被提线牵引着,趔趔趄趄地撑地而起。

一只女人骷髅扭着胯骨,徐徐来到红帐的两侧,蒙满泥垢的红帐缓缓掀开。

床榻之上,女人媚眼慵懒的动了动,随后轻盈地坐起身来。

而那些枯坐的乡民,呆滞目光中随即闪过一丝僵硬的虔诚,转坐为跪,齐齐向着床榻上的女人叩拜伏首。

这时,王宁才看清这头邪祟的真容。

只见她半边身子肌肤惨白如纸,上面溅满了泥垢,仿佛一张被风干的蜡皮,蔓延着点点黢黑的霉斑。

皮肤之下,经络暴突,像一条条死于皮下的蛆虫,扭曲盘虬。

这一半的身子尚且残留着人样。

另一半……

却是森森白骨,嶙峋可怖,布满了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齿印……

王宁眼睛微微眯起。

去岁的雪,比往年来的更早些,也下的更大更久。

望月江堆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在初春回暖时消融,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冲向下游的渝州。

洪流决堤,不知死了多少百姓,淹了多少田亩。

那些逃灾的流民,可比府衙门前的要饥饿得多……更野蛮的多!

饿殍千里,易子而食……

能活着从渝州逃出来的,没几个嘴里不带着人血的腥味。

这头人生的邪祟,便是从那片人间炼狱中长出来的么……

钱三毛叫她娘子,那被他卖进勾栏的又是……?

家里的两个婆娘,被这乞佬吃了一个,又卖了一个?

天边墨云遮住了月,清辉收拢。

夜,似乎更深了……

只见白骨娘子像是咧开嘴,半边蜡白的脸色透着妩媚,半边黑齿裸露,牙床狰狞,瘆人可怖。

她娇羞似的招了招手,透风的口中声音嘶哑:

“两位小郎官,进帐子里来玩儿呀~”

话音落下。

裹挟着浓烈的腐臭味的阴风,从红帐子里吹出。

那群提线而起的骷髅伛偻着,架子里黢黑的泥沙漏漏洒洒,脚骨踉跄着向王宁二人走来。

它们看似笨拙的身形,借着阴风却趟出了残影。

眨眼间,便将王宁二人团团围住。

下一刻。

林牧野眸底白烟杀意喷涌而出。

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脚下抻地生力,闷头直直冲向白骨尸群。

长刀上白烟缭绕,刀锋淬着太岁罡气,迎着尸群的白骨架子砍了起来。

林牧野自知后力难继,所幸将炉盏催动到了极致。

他体内四座透支,尚未盈满火焰的炉盏,此时不留余力地供给出熔流。

磅礴的熔流直贯全身,手中的长刀罡气冲天!

这太岁降神的莽夫,大开大合地在尸群冲杀。

苍白的刀罡森然斩滅,轻松将一个个河沙白骨震为齑粉。

然而……

腥润的阴风吹拂。

这些被太岁刀罡挥散的骨灰,又被牵引着重新聚合成形。

杀不完,斩不尽……

林牧野动作已然拖出了残影,手中长刀更是斩得眼花缭乱。

快刀之下。

这尸群总算被他勉强拖住了身形。

可林牧野终究只是凡人之躯,尤其此时负伤上阵,体内脆弱的炉盏并不能坚持多久。

“好好好!”

白骨娘子翘着腿,笑可盈盈地看着林牧野,腥臭口浆不由自主地从空荡荡的半侧牙床渗漏而出。

“小郎官好壮,好威猛呀!”

正这时。

王宁动了。

他趁着林牧野争取来的功夫,口中再次酿出一口啸气,此时步伐踩得飞快,趟过阴风,直奔石庙而去。

“嘻嘻嘻~”

白骨娘子见王宁冲来,狞然嬉笑一声:

“小官人,怎这般着急呀~?”

“好吧好吧~”

“就顺了你的心意~”

她裸露的苍然指骨轻轻驱使,红帐前的那位侍女骷髅随即迈向王宁。

白骨娘子娇羞着:

“让两个奴婢帮小官人褪下衣裳,开开胸膛……”

“咱们这就……安歇啦~”

嘶哑瘆人的笑声在石头庙里来回飘荡。

那只侍女骷髅空荡荡的眼窝中,猛然间迸发出两朵黑色鬼火。

周围黑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幽邃。

“唰!”

王宁不敢再拖。

面对这类诡异的邪祟,拖得越久,越不知道对方接下来还有什么邪门的手段。

他一个箭步身形逼近,手里的钢刀虽断,但寒芒不减分毫。

行止截流,斩向迎面的侍女。

噹——

断刃与骨架相撞,却仿佛劈在了千锤百炼的精钢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股猛烈的反震之力传来,王宁的虎口被震得生疼,险些握不住刀柄。

再看去。

只见那侍女眼窝的黑色鬼火,犹如灵蛇夜行,不知何时倾流至被他劈斩的臂骨之上!

斩击没有将她伤到分毫,反而是原本就断了一半的刀身上,又出现了两道裂纹。

该死!

王宁心中暗骂道,眸中出现一丝凝重。

这个侍女骷髅,与后方和林牧野纠缠的那些骨架子完全不同!

她眼窝里的鬼火,若是再深几分……

恐怕都能转变成邪祟了!

王宁强行保持着冷静,没敢多作迟疑,手中断刃再次挥舞。

同时十瞳骤开,紧紧锁定侍女眼窝中的鬼火。

挥斩向着颈骨,又急转而下,朝着肩骨劈去。

下一刻,

王宁碎裂的十瞳中,闪过一道黑色残影……

他随即作出反应。

当刀锋受滞的第一瞬,王宁立刻松开刀柄,脚下步伐连抢,倒退数步拉开距离。

噹——!

这一次……

断刀彻底崩碎!

“小郎官~”

床榻上的白骨娘子踢踏着脚掌,嬉笑道:

“不要调皮啦~”

“快来~快来~”

王宁此刻脸色阴沉的滴水。

行止和明眸双双吃瘪,他身上这两条门道的道行还是太浅了。

即便两盏炉火蒸腾出的熔流尽数灌注,还是难以弥补力量层次上的差距。

他嘴里倒还蕴着一口朝阳的吹云啸气。

可若浪费在突破这侍女骷髅身上,那又如何应对犹且坐在床榻之上的白骨娘子?

正是王宁犹豫间,露了一道破绽。

那侍女骷髅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穿行于夜色,呼吸间来到王宁身前。

王宁余光铺捉到一丝黑影,他急切地后仰避开。

却听“刺啦”一声。

他胸前的衣衫被侍女黑炎缠绕的指骨,轻而易举地划破。

侍女的指骨修长,动作狠辣凌厉。

王宁已经躲的够快,可胸膛依旧被结结实实地抹了一下,血雾顿时喷薄!

差服撕裂,胸口的布囊豁出一个大口。

一块满身龟裂的木牌“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