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袭（二合一 求求求求追读）

在十四世纪，搬家是件很大的工程，尤其是针对郭子兴这样的土豪家庭而言。

不过，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情况，与其说是搬家，不如说是避祸。

张氏本就没敢睡觉，带着年幼的郭天爵和马秀英几个躲在后宅，一直等着前面传来的消息，此时一听说要往定远新村般，慌得脸都白了：“当家的，这么急着走吗？那，那许多粮食都不要了？”

她指着不远处郭家的谷仓，语气里极不舍。

郭子兴此时哪有与她废话的心思？一边吆喝着收拾金银细软，一边喝骂道：“命要紧粮要紧？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带着娃上车去，待咱们回来了，那粮还是咱们的！”

他连推带搡的将女眷们塞进了已经套好的大车上，回身去找郭天叙时，却见这小子从他那卧室里，抱出了好些瓶瓶罐罐，一边吭哧吭哧地往马车边跑，一边嘴里还嚷着：“郭天爵，快来帮我拿点！”

坐在车辕上等着出发的郭天爵一看到那些瓶瓶罐罐，眼睛都亮了，一蹦子跳下了车，就奔着郭天叙而去。

郭子兴颇有点不满，皱着眉道：“这档口你拿这些劳什子作甚？怎的还带的有酒？”

郭天叙一边把手里的坛坛罐罐都塞进车，嘱咐老妈和妹妹抱紧了别摔着，一边笑道：“你不懂，这都是救命的玩意。得了，快走吧。”

哥儿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喝上烧酒了？

郭子兴心中有些不满，但想到形势紧急，也没空训斥他，便架起了车，一家人直奔定远新村而去。

这一趟，他在家丁中也只带了三十来个贴心的，余下的都安排留在了此地，看守着家里两代人才攒出来的那三仓谷子。

郭子兴自己架着马车，郭天叙则骑着马护卫在近处。

其实论起来，郭子兴的战斗力要比郭天叙强些，奈何郭天叙实在不会驾车。

别说驾驶马车了，哪怕是汽车，上辈子郭天叙也只考了个C2的本儿，驾驶这活儿，实在和他八字不合。

而那些家丁们，除了留下二十骑跟着马车，余人已经都被散了出去，探听远处的动静，同时联系定远新村的张天祐带人来接应。

郭天叙端着那把短铳，他已提前将垫着麻布片的弹丸塞进了枪管里，让这把燧发枪处在了待击发状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他今天与张天祐、彭和尚几个商量之后，本身的打算是等到天明时分，直接带着人奔那座盐矿，挖了再说，那时肯定会有冲突，但想必冲突的规模不至于太大。

待到将定远新村开始采盐这事做成了既成事实，再考虑如何处理孙德崖的问题。

毕竟此时定远新村的人们，实际上是缺乏战斗力的。

虽说郭天叙依靠《乡约》的建立，以及明教的普遍传播，已经初步和他们建立起了人身依附关系，但这种关系依然需要长时间的运转才能成为一个共识。

更关键的是，他们经历了长期的饥饿，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安稳日子，且不说战斗意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单说武器，也由于定远新村铁料的匮乏，而完全无法形成供给。

只有在获取了盐矿的部分产出之后，郭天叙才有把握通过向南、向东的交易，从扬州等现在还基本保持着社会秩序的地方，换来所需的资源，开始武装力量的训练。

可以说此时是他的这支襁褓中的势力最脆弱的时刻。

甚至比起他带着二十号人，北上招揽流民时更加脆弱，因为那时候他需要考虑的，只是这支小团伙的问题，招揽流民这事情成也罢、败也罢，并不影响他郭天叙依然是郭子兴家的大公子，郭子兴依然是定远有数的土豪。

如今依附于他的人数在短短一个月内，扩张到了八百多人，这些人既是他未来在乱世中分得一杯羹的资本，也是他在此时，这个乱世前夜的沉重负担。

想要让这八百多号人始终跟着他走，他就需要与他们建立起更强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能在他树立起来的这套小秩序里，攫取到可观的利益，并且证明他的这套思路，是可以摊大饼一样扩张开来的，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

他正在经历的事情，是一个小政治实体的建立过程。而维系所有政治实体的关键因素，实际上都是相同的：利益，以及信心。

郭天叙一直知道这样一件事：世界的运行规律和鸡汤里所谓的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废话截然相反，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一定要从一个成功，才能走向下一个成功！

他需要用强硬的手段去维护他们这个小集体的利益，这样才能让定远新村的居民们认识到，他们的利益是被保护的，且是可以被保护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愿意自发的保护集体的利益；

他必须让定远新村的居民们看到胜利的结果，这样他们才会相信，跟着郭天叙真的能够获取更多的胜利，他们才会拥有遵守郭天叙所制定的规则的信心！

打击孙德崖，获取盐矿的所有权，正是他为定远新村居民带来利益与信心的第一步。

郭天叙用双脚踩着马镫，让自己的屁股离开了马鞍，整个人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的情况。

正有一人骑着马，从西面飞奔而来。

郭天叙回头道：“我去看看。”

待郭子兴点了点头，他便也双腿一夹马腹，迎了上去。

对面那骑士隔着老远便自报家门，叫道：“我是毛贵，来的是谁？”

在缺乏肉类摄入的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会带点夜盲，因此必须用这种高声报号的方式区分敌我，不然容易出现误会。

而这种报号一般需要双方有个提前的约定，不管是固定的匪号，还是一段顺口溜般的简易暗号。

遗憾的是，今天郭天叙没来得及与张天祐他们定下报号，便慌忙赶回了家中。

这种情况下，一般只能依靠双方的了解，隔得远远的聊上几句，也就是所谓的“套磁”来确定敌我。

如今，两人之间还隔着十来丈远，套套磁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遗憾的是，郭天叙并不是一个这个时代里土生土长的人——这并不是意味着他不懂这个时代的规矩，经历过北上曹州之行，许多规则他都已经门清儿了。

敢于在不定下报号的情况下，直接返程，郭天叙倚仗的是他身上的一项一般人很难察觉的异常，他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他并没有夜盲症。

说来也怪，理论上他的穿越，应当算是魂穿，但穿越以来，他却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与那个现代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在亳州以北遇到那伙色目人时，他便发现了，他是当时所有人里，唯一一个能看清那伙色目人鞭打流民的细节的人，不过这事儿，他没给任何人说过。

而现在，他不仅看到了远处正在缓缓靠近的那人身上鼓鼓囊囊的，显得比常人壮硕得多，更看到了道路两侧的长草里影影绰绰。

“近前来！”郭天叙叫了一声，自己也踩在了马镫上，右手扶着鞍子，左手探了下去，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像是尽力向前伸着脖子观瞧。

对面那人压着马速，一点点凑近，身体也一点点伏低，双腿夹紧了马腹部。

他的右手很隐蔽的摸向了自己的后腰，那里横着一条黑影。

这一切动作，都很隐蔽，但在郭天叙眼中，月光之下，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晰。

他边向前，口中边说着：“咱们碰上孙德崖那厮的部众哩！人多得很，好几百个，舅老爷他们敌不过，舅老爷自己也中了一刀，被拖回村去了。”

他这句话故意放大了声音，让隔着很远的马车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哗啦一声，张氏一把掀开了车帘，惊叫道：“当家的，我弟弟伤着了？”

郭子兴尚未回话，便听得郭天叙那边，“乓”的一声炸响，猛回头时，只见郭天叙扬着手，高声叫道：“过去了带我给孙德崖问好！”

话音刚落，郭天叙一甩手，一颗火流星般的东西，便被他掷向了路边。

一声陶瓷破碎的炸响，路边登时腾起了一团火球，随着火球出现而响起的，是一声划破了夜空的狼嚎般的惨叫。

而郭天叙已踩着马镫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尔等难道不知我是明尊降世？！再不跪伏束手的，我召来天雷地火，顷刻将你们烧为齑粉，这两个就是榜样！”

冒充毛贵那人刚一靠近到十来步远，郭天叙便毫不犹豫的搂响了手里的枪，因为那时候他已经看清了，这人身上确实穿着一套盔甲。

接着，他便点燃了一枚从马鞍袋里摸出来的小瓷瓶，砸向了路边人最多的地方。

瓷瓶炸裂，火光冲天，这一下，郭子兴一行都看清了，那是十来个生面孔，猝然生变之下，他们一个个被吓得张口结舌，有几个见识多些的，不由得想起了这些天来江湖上的一条传言——郭家大郎是明尊转世，一手雷法乃是天上神仙所授！

自家那穿着盔甲的猛士一个照面就被放倒在地，生死不知，而身边那个已经被烧得浑身漆黑，正满地打滚，连惨叫也已发不出来的同伴，可不正印证着这位郭公子雷法如何精深？

仅仅一刹那功夫，便已有那心思灵便、或是头前就受过明教影响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明尊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

此时，那位燃烧瓶受害者的躯体，已经失去了滚动的力量，夜空中噼噼啪啪的，尽是他身上的油脂崩出，引燃了身边杂草的炸响。

不等郭天叙再行动手，郭子兴已叫了出来：“都给剥光了，拴一串，让他们跟在后面！”

话音刚落，随行的一众家丁便一拥而上，将这伙人尽都拿住了，里面颇有几个想要反击逃离的，但一来已被郭天叙的“雷法”吓破了胆，二来为时已晚，刚要逃跑，便被那些家丁赶将上去，几朴刀搠翻在地。

郭天叙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有些颤抖的右手，又给铳里塞上了一颗弹丸，才圈马回身，回到了马车旁边。

刚到车旁，便见郭夫人张氏探着头，急问道：“哥儿，你舅舅到底伤着没有？你快审审这些人，他们把你舅舅抓哪里去了？咱们快赶过去救他！”

“妈，你莫慌。”郭天叙摇了摇头，“若是舅舅他们那边真顶不住了，孙德崖哪有心思来埋伏咱们。”

“真没事？”张夫人仍是不敢信，急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伤着便伤着，跑江湖哪有个不挨刀的，聒噪什么？！”郭子兴一声断喝，止住了浑家追问，“天爵，过来把缰绳稳着，我和你哥有话说。”

“我？我不会啊！”郭天爵已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推却。

郭子兴正待骂他，却听车中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道：“父亲，我会驾车的。”

他正犹豫间，马秀英已经钻出了车厢，稳住了缰绳，柔声道：“你和哥哥议事去吧，我稳得住车。”

“好！好！”郭子兴连着赞了她两声，跳下了马车，翻身上了一匹拴在车辕上的空马，与郭天叙并肩按辔徐行，口中却低声道：“哥儿，怕有内鬼，你往前，我往后，咱们一头一尾，给他们看住了。”

郭天叙点了点头，道：“好！”

郭子兴又道：“你将那甲剥了穿着，别伤着。”

郭天叙摇了摇头，道：“我有铳在手，不怕的，那甲你穿着吧。”

说罢了，也不等郭子兴分辩，便叫了两个家丁，将那身甲剥了下来，套在了郭子兴的身上。

“有些小了，你穿着合身。”郭子兴皱着眉，不情不愿的被郭天叙按着，硬塞进了那套甲胄里，“你那伙人马，斗得过孙德崖他们吗？我看这厮手下人马的大头，恐怕奔着你那什么新村去了。”

“他们，准赢！”

说罢，郭天叙一夹马腹，便赶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将马车护在了中间。

定远新村里，许多人今天都没睡觉。

黄昏时分，大家都见到郭天叙带着一伙人，提刀挎枪的往矿山那边去了，跟着郭公子一道去的，除了舅老爷，就是潘诚、毛贵、彭和尚这几个曹州前就在他身边的老人。

凤阳乡亲们暂住的那间通铺里——他们的房间尚未建成，如今早些来到定远新村的人，已住进了有隔间的水泥房里。

朱重八在床上翻腾了半天，还是睡不着，干脆一挺身坐了起来，一脚踹醒了身边的汤和。

“咋了，重八？”汤和揉了揉被踢得酸疼的屁股，睡眼惺忪的问道。

朱重八压低了声音，恨恨道：“八一，你说郭公子今日做这么大事情，怎么不带我们？”

“咱们不是刚来嘛！”汤和是听郭天叙他们说起过的，今日怕要火并，场面怕是有些凶险，因此上凤阳乡亲及多数饿的久了，还没缓过力气来的，都没被纳入考虑范围。

“不成，这不成！咱们如今的作为，忒不英雄好汉！”朱重八摇了摇头，觉得这事儿十分不妥。

汤和却道：“啊？咱们怎么了？”

朱重八道：“且不说郭公子给了咱们个安身的地方，单说那村规里，许给咱们的钱粮，可比旁人少了？”

汤和道：“公子自来是公平的，怎么可能少了咱们？”

“正是这话！”朱重八一拍他的大腿，“咱们没少吃、没少住，才来了三天，郭公子已安排人在给咱们修房子了，咱们寸功未立，在这白吃白喝，长此以往，公子还能信重咱们吗？便是公子再仁义，难不成旁人不说些风言风语？”

汤和“嘶”了一声，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大腿，想了想，道：“似乎是这么个道理，重八，你的意思是？”

朱重八道：“叫几个人起来，这事儿咱们也得出份力，不能叫旁人把咱们看得低了，以为咱们是只会吃喝的米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