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法事（求追读~）

孙德崖站在自家后宅的院里，那地方搭着个灵棚，里面早哭成了一片。

他一到场，便有老仆上前来，给他披上了斩衰。

父为长子三年服。

昨夜里，他的长子死在了刀兵之下——依着回来报信那家仆的说法，这孩子是死在了郭天叙那厮的雷法下头！

郭天叙！

这个无礼的奸贼！

老夫去他家中说和，他竟敢贪得无厌，连两成利都看不上了！

若不是他看不上这两成利，自己何苦派大郎去埋伏他父子一行？

我不过叮嘱大郎，抓了他或者他老子回来罢了，而这小贼呢？他竟直接杀了大郎！

孙德崖的眼神落在了灵棚边上一个小厮的脸上，这小厮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痴傻，就是他送大郎回来的，还带来了郭天叙的口信。

这狂悖的小儿言道：“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还许你留下一成的利，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如果你还想打，那就再打一下，总归盐山的问题、你们的问题，都是要解决的。”

啐！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孙德崖心中骂遍了郭天叙的祖宗十八代，他的浑家帮他理了理腰间的草绳，开口叫了声：“当家的。”

话音未落，已是泫然欲泣。

那传信的已和家中几人禀报过了，说道郭天叙杀害孙大郎时，使得雷法，召了天雷地火下来，大郎虽穿着重甲，但如何挡得住雷霆？当时便落了马，眼见活不得了。

孙家夫人抽泣了两声，道：“当家的，哥儿遭了天打雷劈，只怕是要下地狱的。”

辽金以来，官方颇崇佛，带的民间信佛的也不少。

虽说多数汉人还是持着儒教信仰，但自唐时起，以释补儒、三教合一便已蔚然成风。

似孙德崖这等人家，说他们信佛崇佛倒也不至于，但事到临头，尤其是碰到了生死之际这等儒教完全解释不了的事情，他们总归还是想找根救命稻草。

孙德崖迈步走进灵棚，他家儿子那尸身还停在那里，尚未收殓，颈子连着腔子那里，有个衣服都遮不住的孔洞，皮肉外翻，内里一圈都烧得焦黑了。

他站在那里，看了半晌，一咬牙，伸出食指，插进了那伤口之中。

已经放了大半夜的尸体，连血也没多少了，他手指入肉，须臾碰见了一个硬东西，孙德崖一狠心，就手将那东西剜了出来，捏在手指间，细细打量起来。

那东西是个扁坨坨，看着像铁，却比铁重些。

孙德崖皱了皱眉，招招手，叫来了前番报讯的那小厮，问道：“你见公子死时，郭天叙那厮是怎生动作？”

那小厮本不是孙德崖家人，而是近日来买通了，在郭子兴家里探听消息的仆役。

昨日郭子兴带着心腹们离了家，他便遥遥的坠在后面，观瞧虚实来着。

他眼看着郭天叙高呼自名，自称明尊，发出一声霹雳炸响打翻了孙大郎，又见火焰宛似从天而降，当时将一个埋伏的汉子烧的皮焦肉烂。

他被这场面吓破了胆，便想偷偷溜走，却被移到队伍末尾的郭子兴捉了个正着。

郭子兴本欲当场结果了他，却让郭天叙劝住了，不但不杀他，还将他放了回来，让他给孙德崖传信报讯。

他听了孙德崖问话，答道：“不敢说，不敢说，骇人得紧！”他眯着眼，一想起昨夜，一时整个人都有些发颤，“也不见他抬手，也没见他念咒，只听见雷声响，看见火光亮。”

孙德崖不做声，心里暗道此人是个孬种，只怕当时连眼也没敢睁。

他手中捏着那金属块，越想越觉得怪。

他是不信郭天叙懂得什么雷法，是什么神仙妖魔转世的，不过一想起浑家被吓得一夜没睡，今日连家丁们出门巡哨时，也颇有几个不情不愿。

孙德崖叹口气，转身回到了混家面前，有意放大了声音道：“你放宽心，我今日见到个和尚，端的有些法力，我这就叫他来，摆起大醮，超度大郎，必破了这邪法！”

一边说话，他一边看着家中众人的神色，果见大家颜色俱稍缓和，自己心中也松了口气。

须臾，朱重八和郭兴便被引着来到了后宅，孙夫人一见，果然十分虔诚，竹筒倒豆子般将儿子的情况说了一遍，不住口的问这法事如何做法。

朱重八早有定计，先绕着孙大郎的尸身转着看了一圈，口中不住嗟叹：“难办，难办。”

他走到孙夫人面前，道：“你家公子得罪了大人物啊！这人能引动天雷地火，端的非同小可！”

孙夫人慌忙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和尚，你发慈悲，救他一救吧！”

“此事么......”朱重八一边说话，一边却偷眼瞧着孙夫人手上一只翠玉的镯子。

孙夫人心中本还有三分担心，她看朱重八年轻，便有度牒，怕也学艺不精，如今一看这厮这幅死要钱、不张口的模样，方知这定是得道的高僧，心中大定。

朱重八这幅作态，亦是偶尔看到他那方丈师父做法事时偷学来的，本不知好不好使，却见孙夫人毫不犹豫地捋下了腕上玉镯，递了过来，口中道：“我家颇有浮财，和尚只管施法！”

朱重八见状，学着记忆里师父的模样，一把夺过那镯子，笑道：“阿弥陀佛女菩萨，我佛真个慈悲！此事倒也不难，我这徒儿，曾在大都一番僧处，学得个涅槃法，正好破你公子身上中的这咒！请女菩萨宽心，便叫家人准备硫磺木炭，于这院中堆起个山来，我自做法救他！”

孙家众人听闻，俱生欢喜，急慌慌找来了柴火、硫磺、木炭一类，在院中堆成了个小山。

朱重八见万事俱备，便给郭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那小山附近。二人各举着个火把，便绕着小山，一点点的点燃了柴火，口中吟诵不停。

孙家众人见他这样作态，更是放下了十二分心，单听他口中念得那咒语，含糊不清，云里雾里，便知这是学过真本事的大和尚。

其实朱重八哪会诵什么佛经？他在於皇寺里，前后才呆了几个月光景？

经便念过一些，诵经的本事，可从来没人教过他。

如今他口中念叨的，其实是不成调的明教圣歌：“仁慈的呀父啊~我已坠入了啊~那个看不见~那个摸不清~那个罪的国度啊啊啊——”

这歌词本就复杂的紧，又加上郭天叙当日制定圣歌曲调时，还专门强调过，唱这歌儿要想好听，务必得记得口齿不清四字法诀，再被朱重八这么一改调，唱出来端的是曲调神鬼莫测；歌词天地难知。

孙家众人被他唬住了，正细细看着这大和尚做法，突见这两个和尚齐齐一抚身，自那柴火堆里，抓出几根已经点着了的柴火，噼里啪啦就朝着房前屋后乱扔。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淮北天干物燥的时候，孙家宅子又尽是木作，转眼之间，屋子便着了一片。

家中众人一时懵了，正失措间，便听得院外也有人叫了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只见院子外头，也升起了浓烟来，显是已着了火！

孙德崖一见这情形，心中如何还不明白？

登时目眦欲裂，戟指怒目，骂道：“好贼子！你是郭家那厮派来的奸细！”

说罢，就手提起一把腰刀来，闯向前便要和朱重八放对。

却听朱重八朗声大笑道：“郭公子救我全村性命，今日便死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