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世

“流年虚度,今夕何夕?”

...

阴雨黄昏,风不休地吹。

乌云压得很低,沥沥雨水将一座青山洗出淡淡土腥味。

山巅峭壁坐着一位白衣白发金瞳的男子,雨水到其周身一寸便自行消散。

他叫易宁,医家圣人。

自成圣后,他就枯坐于此,不知岁月,期间苏醒过几次,亦如今日这般。

“人间忽晚。”

易宁微微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苍穹。

就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漫天雨水竟停滞在空中。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法力干扰,是天地也在随他心意运转。

“呱呱——”

雨停片刻,山蛙便开始齐鸣,听上去有一些凄凉,凄清,凄楚。

忽然,

易宁身边空气微微扭曲,紧接着出现一位皮肤黝黑,五官还算端正的女子。

女子候上片刻,低头行礼:

“师尊。”

“童钱,过去多少岁月了?”

“回禀师尊,从您传道那日算起,凡间已过去万载。”

被唤作童钱的女子回答完后,见师尊一直不回话,于是抬头看去,接着便对上一双半阖着的金色眼眸。

哪怕童钱修为已是世间顶尖的那拨,依旧觉得自己如大海中的一梭孤舟,心神几近崩溃。

幸好,易宁及时挪开视线。

童钱缓过神来,不顾自己心神是否受损,神色担忧:“师尊,您神性已经如此严重了?”

易宁“嗯”了声不置可否。

他抬手招来一根树枝,右手握住树枝在地上书写起来。

[秦越人、张仲景、华佗、孙思邈、李时珍...]

之后又是这些人的著作内容。

[难经、伤寒论、青囊经、千金翼方、本草纲目...]

易宁笔走龙蛇,不一会便写满身前空地。

在这个过程中,他眉头紧锁,瞳孔在金色与黑色间来回切换。

“啪!”

木枝不堪重负折成两段,易宁这才停下动作。

童钱关切:“师尊?”

“无事了,为师以医家典籍作为锚点,将神性暂时压制。”

易宁摆摆手,瞳孔也终于从金色变为黑色,那种漠视一切的气质也随之消失。

他低头看着泥地中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管是秦越人,还是张仲景,亦或是其他医者,易宁都很熟悉。

因为,他是穿越者,而且已经穿越万年之久,万年前这方天地的治疗手段极为落后。

修士还好,有着道家丹修一脉,会运用灵草炼制丹药。

凡人就惨了,百姓们如地球欧洲时期那般,只知放血等风险极高的“土方”。

直至易宁穿越而来,他发现中医竟与修仙极为契合。

以阴阳相济之法调合草药,能极快提升修为;天地五行更是对应着人体五脏,温养五脏即可拔高修行资质。

易宁以此手段行走天下,期间见百姓生病只能向神佛祈祷,他便传医术于天下。

天道降下无量功德,易宁登临圣人境!

可没过多久,他却发现个大问题,

——凡性在消退,神性在疯长。

随着实力强大,自身性格也在变化,如同天人高高在上,看待万物如看蝼蚁。

易宁明白,这样下去终有一日自己会被天道同化,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他不愿意。

于是便囚禁自身,在这医家圣地枯坐。

一坐就是万年岁月,期间醒来几次,可神性不但未弱,反而愈加严重...

直至今日,凡性必须调整许久才能找回,神性快要压制不住。

“噼里啪啦——”

雨水重新落下,将泥地上的文字冲刷殆尽。

易宁不再低头,他看向徒弟:

“童钱,外界如何了?”

“自师尊传医术于众生后,医修渐渐取代丹修,天下修士都愿与医修交好,更有数不清的仙家山门、王朝世家不惜巨资,只为见您一面。”

“是吗?变化如此之大...”

易宁眼中闪过沧海桑田,他眺望远方,仿若能看到天地万物:

“童钱,为师问你,世间何物最难医?”

“您曾说过,人有百疾,唯有七情六欲不可医。”

“为师枯坐山巅,夜听风昼听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也明白一件事,七情六欲其实也能医。”

易宁抬手扯下头发上的玉簪,一头长发如瀑倾落,“医治的药方,就在那滚滚红尘中。”

童钱先是疑惑,随后反应过来什么:

“师尊是想入世?”

“嗯,为师想走一遭红尘,看能不能唤醒凡人时的七情六欲,以此侵蚀神性。”

“可师尊您如今状态,还能压制神性多久?徒儿这还有几株万年朱砂,看能否帮...?”

童钱话未说完,下一幕看到的场景,就让其瞳孔骤缩。

只见师尊嘴角突然溢出鲜血,一头白发也在这一刻变为黑发。

雨水不再像之前那般消散,它们滴落在师尊身上,山风一吹,又将那一头黑发吹得四散飞舞。

“您这是...”

童钱猜到什么,却不敢相信。

易宁抬手擦去嘴角血液:

“与其再枯坐千年万年,看着自己一点点化为天道,不如将神性彻底封印心底,不破不立。”

“可您本已长生,如今以心海镇压神性,最多换来百年无忧,若是百年时间没能找到唤醒凡性的方法...”

童钱说到这眼中布满血丝,“心海将会失守,魂魄无了定居之所!且此举有违天道,哪怕您是圣人,也会形神俱灭的!”

“那便形神俱灭。”

易宁反而勾起一抹笑意,“况且,若我非我,是否形神俱灭有区别吗?”

童钱还欲再劝,易宁摆手。

“木已成舟,神性被我压制,此时回归万年前的心态,感觉还不错,我们就不说晦气话了。”

“......”

童钱默然,最后只能行礼,“祝先生美酒轻裘,挑灯走马一路顺遂。”

易宁将手中玉簪抛出:“还是先生这称呼亲近些,此物送你,若百年后我未归来,就权当留个念想。”

玉簪在空中旋转,童钱双手举起郑重接过:“谢过先生。”

“对了,见到你那师弟,多让他读读医书,他杀性太重,为师要不在了,没人管他,怕是要闹得天下都不安宁。”

“徒儿主医,师弟主杀,还不是先生您教的...”

“杀人亦是救人嘛。”

易宁讪笑几下,摆摆手就当告别。

“昨日因果今日我,切莫长念更莫哀,从今往后,怎么收获怎么栽。”

已是黑发的男子,就这般自言自语,冒着大雨向山下走去,没做一丝停留。

瓢泼暴雨的山巅,只剩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攥紧手中玉簪。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以前模样了。”

她就这么看着,仿佛岁月又回到过去,自己还只是个小女娃,师尊还只是一介郎中。

亦是此时,

医家圣山之上,所有草木皆向着一个方向弯下“腰身”。

它们以自己方式,恭送圣人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