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细雨悄至。
郊外半枯半黄的野草述说着秋尽，风里已经有冬天的味道了。
一条泥路中走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白衣将手拢入袖子中，像是个闲散的富家翁，小熊猫跟随他的脚步，时不时回头看眼仙草谷方向。
“易先生，我们不抹除他们记忆，或者施展什么法术蒙蔽天机吗？”
“为何要如此？”
“我看怪志书籍里都这样写的啊，免得被人找到打扰清修。”
“我若不愿见谁，就算对方与我对面，也会下意识忽视我，所以无需担心。”
易宁粗略解释，接着笑问，“所以你施展幻术时念的那些台词，也是学志怪书籍里的？”
“对啊，有些词喊出来很有高手风范的。”
咪咪直立起身子，学着书里描述那般，前肢环抱于胸，开始装高手。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朗声喊完后，它还询问，“俊是不俊？”
“还行，声音再粗些更好。”
易宁给出意见，于是小熊猫就开始扯着嗓子说话，让人无奈。
一人一兽慢慢在蒙蒙细雨中前行，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眺望到清禾县轮廓。
咪咪突然一拍脑门：“我决定了！等到达金丹境可以化形后，不要大髯壮汉形象了！”
“为什么？”
“我对比了下，发现先生除恶时都没有发怒，但却比我以前凶神恶煞的样子更具威慑力。”
“其实没必要的，情绪化一点也好，反正有理性为感性收拾烂摊子。”
一直在压制神性的易宁，确实挺羡慕他人能感情用事，同时他还有一件事没说。
在仙草谷时，因为一件件失望之事，心海深处竟发生巨变。
易宁之所以徒步回到清禾县，也是在边走边探究心海变化，此时也有些许眉目。
所谓心海，乃三魂七魄栖息之所。
有些人是一洼水坑，有些人是一池湖水，水量多寡与神魂强弱有关，正常修士心海都是“活跃”的。
里边有风，有云，有波涛，有星光。
易宁却不一样，他心海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但是，这片大海静得可怕，海面没有一丝波纹，天空万里无云。
自从他成为圣人，与天道愈发接近后，心海就是这幅模样。
甚至在封印神性之前，这片眉心世界连光都没有，暗得可怕。
在心海最深处，有一名白发金瞳的男子盘膝闭目而坐，那是被封印的神性。
只见此时，神性脸颊出现一道如瓷器般的裂口，裂纹很细很短。
一股股青烟自裂纹中溢出，向着海面飘去，引得海水泛起微不可查的波浪。
波浪推着波浪前行，平静一万年的心海，终于有了些许涟漪。
哪怕很小，哪怕微不可查。
但易宁依旧看得如痴如醉，怎么看都看不厌。
因为这缕波涛，代表着希望。
“看来滚滚红尘真能侵蚀神性...”
易宁一边走一边轻声呢喃，嘴角那抹笑意一直挂在脸上。
咪咪仰起头：“易先生，您说啥？”
“没什么。”
易宁笑着回应，继续将大半神识沉寂心海。
他如老天爷一般俯瞰整个海面，视线穿过海水与神性的自己对视。
神性意识似有所感，睫毛动了动，却未能抬起眼帘。
易宁将注意力落在脸颊那道裂纹上，这裂纹是在仙草谷时出现的。
第三片三叶草落下，当时心情前所未有的悲哀，仿佛看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也是当时，神性意识的脸上出现一缕裂纹。
易宁又看上许久，缓缓说出心中答案：
“情绪剧烈波动，导致凡性翻涌，从而冲破神性束缚，让些许情欲回归心海。
“生灵情绪分为喜、怒、爱、思、悲、欲。
“这缕青烟是溢出的悲之情绪，它的出现导致心海波浪翻涌。
“也就是说，我想要心海回归正常状态，就要如今天这般，遇到不同的事，产生各类情绪...”
易宁总结到此，眉头又忍不住皱了下。
喜、怒、思、悲这四种情绪，在这人间走上一遭还有机会触动。
可是爱和欲这两种情绪，有些让他为难了。
真正爱上一个人？
这种事情别说圣人，就是半圣、羽化这种境界的强者也不会考虑，修为到了一定地步，情爱太过匆匆，一转眼身边人都是白骨，怎会去谈情说爱...
至少易宁没有任何经验，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他一番天人交战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得摇摇头不再多想，现在说这些还太过遥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找到具体该如何觉醒凡性了，这确实令人欢喜。
易宁步伐轻快，天地间的风雨都因为他的心意温柔起来。
当进入清禾县时，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咪咪藏在易宁裤腿下，指着远方街道：“先生，城里好多人放鞭炮。”
“嗯，应该是那扮鬼的恶人伏诛，夜里安全了，百姓放鞭炮庆祝。”
易宁便顺着话题问道，“你来城里，是与那个叫香荷的红衣女鬼有关？”
“是！她身上的苦艾草叶片也是我放的嘞。”
“女鬼身上确有血腥气，还杀过人，为何帮她？”
“说起这个就来气！人不是香荷杀的，她是帮个负心汉顶罪死的！”
咪咪气不打一处来，握爪成拳恶狠狠地就欲继续阐述。
也是此时，他俩身前窜起烟尘，穿着官袍的城隍爷出现。
城隍刚站稳，就要跪地行礼，易宁摆摆手阻止，同时问道：
“那名叫香荷的鬼物如何了？”
“回禀圣...回禀前辈，被晚辈关押在城隍庙内，就是等您回来看如何处置。”
“那你带着这位霸天兄去庙中吧。”
“霸天？”
城隍爷这才看到医圣裤腿处有只躲起来的小熊猫，虽然看修为很低，但他也不敢怠慢，连忙作揖，“见过霸天前辈。”
“啊！”咪咪有些怯场，“叫我咪咪就行...”
只是这话一出，它更觉羞耻，抬头看去刚好对上易先生玩味的笑容。
咪咪这才知道上了套，立刻挺起胸膛，“不对，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叫霸天来着！”
城隍把握不准，又只好再喊一声“霸天前辈”。
“好了，你们去城隍庙等我吧。”易宁也笑着挥挥手。
城隍询问：“前辈不同我们一起？”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易宁也不过多解释，转身向富贵坊行去。
城隍与咪咪都没注意到，背过身去的医圣前辈，脸上笑容正一点点消失。
此处离富贵坊并不远，易宁很快就到达一间宅邸前。
郑小央站在一张凳子上为府邸添置红灯笼，听到脚步声后，他立刻跳下凳子，满脸笑容迎来。
“神仙老爷，您回来啦！”
结果他才刚靠近，就被一股巨力弹飞，撞塌屋子大门，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易先生...你...为什么?”
易宁走到近前，居高临下俯视躺倒在地的年轻人。
“若不是在仙草谷解除了修为，还真让你蒙混过去了，我就说怎么这么巧，才刚到李家村就能立刻遇上同路之人。”
“先生...噗...”
郑小央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面色苍白，“我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我该叫你郑小央，还是修乾明？对了，你身后那位喜欢钓鱼的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