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或许是最大胆直白的告白了。

然而,张修并没有沦陷在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

一直以来的习惯让他在这样繁杂的处境中,愈发冷静。

她今日这样对自己百般迎合,委屈相就,究竟是在图什么?

他可不相信仅见了一次面,她就会对自己青睐有加,恨不得以身相许。

她和蓁儿不是一类人。

蓁儿年纪幼小,心思单纯,对自己的依恋爱慕如山间小潭,清可见底。

而她.......

就说年纪,她当了九年的花魁,算起来应该比蓁儿大了起码一轮。

他可不相信一个常年与天下最会勾心斗角的人待在一起,又见识过无数男人的女子,会像小姑娘一样一见钟情。

而且.....

先不论自己如今身份低微。

就说最直接的,就算自己有心与她情投意合,钱怎么办?

像她这样的花魁,赎身钱怕不是要上十万贯!

顺着这个思路,张修有些理解她的困境了。

能靠关系打通教坊渠道,帮他解除妓籍的人,起码也得是个权位不低的在朝官员。

这样的人仅凭自身的收入大概率是出不起这么大一笔赎身钱的。

出得起的人,必然是有深厚的家族背景,那这种人估计也不会考虑帮她赎身。

对于他们而言,春风一度,眠花卧柳是圈内的美谈,但娶一个妓女,不要说为妻,就是做妾也是有辱门楣的事。

剩下能出得起钱的巨贾富商,一来搞不定教坊,二来鸢娘未必看得上。

她平日里接触来往的都是何等位高权重之人,见识谈吐岂是一介商人能比的。

那么随着年岁渐长,选择像自己这样初入官员队伍,又没什么家世背景的人,也许算得上是条不错的后路。

从这个角度继续挖掘,张修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以她平日作陪的官员层级,自己的情况,她多少听说过一些。

譬如他和长宁公主之间的传闻。

凭着这层关系,虽然未见得他以后就会仕途通达,让她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命妇。

但赎身钱这一项,从她的角度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自己现在名义上拥有一套无数官员想都不敢想的内城宅邸,而且大猎时自己的坐骑雪凫,也是肉眼可见的价值万金。

或许她以为只要自己想想办法,十几万贯总是能凑出来的。

应该说,她的分析对了一半。

自己若是真陷入了一个只能靠钱解决的危险处境,也许都不用自己开口,先生几十万贯就掏出来了。

但是为一个妓女赎身.....

不要命啦!

柴朔楹知道了怕不是要把自己皮都给剥了。

至于妓籍,张修暂时还推理不出来她的想法。

比较靠谱的也就只有她和赵匡胤的一些传闻了,或许她真的与皇帝有一些关系,足以让自己除籍?

“公子在想什么呢?”

鸢娘看他听完这一曲,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心已经凉了半截。

“没什么。”

张修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斟酌着说道:“鸢娘小姐金声玉韵,蕙心兰质。唱给在下一介粗鄙武人听,实属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他的话,看起来是在说曲,内里含义却再明显不过。

张修并不反感她对自己的示好多少带着算计的成分。

这是每个人的自由,她又没有欺骗自己。

鸢娘苦涩笑道:“公子还是嫌弃鸢娘的出身?”

“不是。”

论起出身,自己一个雄州人,在朝堂中的鄙视链条里甚至还不如后世的“福建子。”

眼下的官身,不要说跟进士出身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就说同为小使臣,与凭家世荫官的人相比也差的老远。

所以,以他现在的情况考虑婚嫁,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是绝不可能。

甚至中等人家的女儿,大概最先考虑的也是嫁给文选官做妾。

鸢娘明白他不会对自己说谎,于是有些忐忑的继续小声问道:“那,莫不是嫌弃鸢娘的年纪大了?”

在法律上女子十三岁就能出嫁的时代,二十就已经是老姑娘了。

而鸢娘......

说难听点,她其实可以和那些二婚的女子算在一起。

不过在张修的观念里,她这岁数才是恰到好处。

娶十三四岁的幼女多少沾上些变态。

所以他对蓁儿的许诺也是五年之内,二十岁以前。

他隐约有种感觉,如果现在就要他考虑婚姻的事,那一个像大姐姐一样包容体贴,又没有家世牵绊的人其实比十三四岁啥都不懂的女孩要好的多。

毕竟他自己才多少岁,压根不知道怎样去承担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

“不是,鸢娘小姐容貌似二八中人,但心思细腻体贴又远胜同龄女子。若能与鸢娘结为连理,实是在下之幸!”

鸢娘闻言脸色和缓,她忍着羞耻问道:“那......公子是不是听说了一些传言,怀疑鸢娘并非完璧之身?”

呃......

张修神气显得有些古怪。

这点作为男人当然在意,但是平心而论他还没想到这个层面去。

“那倒....嗯.....,我觉得官家不像是这种人。”

他模模糊糊的回应道。

她一直这么问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张修咬了咬牙,一脸坦诚:“鸢娘小姐不论才貌身段,还是心思品性,在下都是十分仰慕,只是在下已经心有所属,实在不能为小姐移心!”

鸢娘闻言眼前一黑。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她之所以在听说昭懿郡主主动上门之后,就不顾有可能暴露她与吕光庭之间的联系,立刻安排他来白矾楼与自己见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以她所了解的情报,长宁公主并不是什么对手。

那女人容貌身段不如自己的同时,脾气还极其古怪。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不怎么相信张修跟她除了师徒关系之外,有什么私情。

但是符家的那位......

除了身段以外的所有方面,无论岁数,家世,还是地位,甚至样貌都....

她知道自己对张修只是有一些好感,远没有到今天这样不知羞耻的地步。

但是她等不住了!

她为了报答赵匡胤的恩情,从十二岁开始学习各种做间谍的本领,十六岁忍辱埋名卧底在白矾楼,十七岁声名鹊起成为白矾楼的行首,汴京的花魁,至今已经整整十四年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难道就真的孤苦一辈子吗?

这些年,她见过无数的小姐,靠着容貌才情万人仰慕,再到年纪渐长只能出卖肉体,最后人老珠黄门可罗雀,像垃圾一样被酒楼赶走。

她清楚只要赵匡胤还在位,自己就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但是他还能活几年呢?

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再这么下去,结局说不定更加凄惨。

鸢娘脑中疯狂的计算着,脸上却是一派从容。

她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可是,鸢娘听说公子今年才到汴京,一直都是在跟随长宁公主学习,上个月才出职做官。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然让公子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