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蓁儿一番话说了半个时辰，直把张修夸得地上绝无，天上罕有。

直到内侍回来禀报：“陛下，武德使王继恩在殿外候旨。”

她才打住了话头。

“陛下，蓁儿先去看看杨姐姐吧。”

蓁儿乖巧起身，向赵匡胤道别。

她走后，王继恩才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偏殿。

“奴婢王继恩叩见陛下！”

太监与大臣不同，面圣时还是需要下跪。

赵匡胤早已收起方才脸上的温和，也不叫他起身，只是黑着脸默默的盯着他。

“你好大的胆子啊！”

“奴婢万死！”

王继恩急忙扣头谢罪。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谨慎，今日之事是受了谁的指使敢来瞒俺？”

“是......是，”

王继恩大气也不敢喘：“是二皇子殿下。”

这早在赵匡胤的预料之中，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今日寅时，奴婢手下的察子，见一人在辽国使馆前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便上前盘问。”

“不想那人立刻慌了神，拔腿便跑。”

“于是奴婢手下便将他捉到衙门，细细搜查。”

“结果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枚蜡丸，打开一看......”

王继恩适时闭上了嘴。

赵匡胤一听就明白了。

反间计。

蜡丸中定然是契丹人伪造的张修告密内容。

“然后呢？”

“然后奴婢不敢大意，即刻便报知了接伴使二皇子殿下。”

“正准备向陛下禀报的时候，殿下说，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向陛下汇报不迟，所以.....”

不对！

赵匡胤立即察觉到他话语中略过了重要信息。

“蜡丸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这.....”

王继恩欲言又止。

“此事以奴婢的身份，怕是......”

“快说，俺恕你无罪！”

“是，奴婢斗胆。”

王继恩硬着头皮道：“蜡丸中说，张修于二皇子府潜伏期间已经探查明白，二皇子殿下身患......身患隐疾，陛陛陛下.....陛下龙驭之日，二皇子绝不可能御极，皇位必然是....”

隐疾！？

赵匡胤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头晕目眩。

“陛.......陛下，此事此事干系甚大，实非奴婢有意隐瞒！”

赵匡胤甩了甩脑袋。

赵德昭成婚至今已有六年，确实未曾诞下任何子嗣。

但赵匡胤每次要他娶妾，他都以夫妻伉俪情深为由拒绝。

故而赵匡胤也没把这当回事，毕竟赵德昭不过二十五六，远没到为此担心的年纪。

但是.....

契丹人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难道张修......

不对！鸢娘的线报，张修在赵德昭府上做亲校的时候，基本都蹲在国子监，他怎么可能能够探查到这种消息。

赵匡胤又复盘了一遍所有的信息，才算缕清了这件事的脉络。

此事是真是假，对契丹人而言并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确保赵德昭收到这个信息之后，敢按住武德司，瞒着自己做出现在的举动。

以赵德昭的脾性，如果没有蓁儿，现在张修应该已经被打残甚至打死了。

而他们的目的.....

是为了长宁公主！

使团中竟然有如此智谋深沉之人！仅凭接风宴席时赵德昭的表现，就能针锋相对设计出如此毒辣的计谋！

赵匡胤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

那么，他真的有隐疾么？

恐怕被契丹人料中了。

赵匡胤回想起柴朔楹交给自己的密报。

其中提到了赵德昭指使手下的密探，在京东路一带略买男童，带到汴京之后，生割卵丸以供他炼制“升阳丹”的事。

此事太过令人作呕，赵匡胤初时只当这是他从哪里听来的用于助兴的邪门歪道。

这么看来，他炼制服食这种丹药，是为了治疗隐疾而病急乱投医。

赵匡胤心头一阵悲凉。

他足足呆滞了一刻，方才挥退王继恩。

“你回去传俺的口谕，即刻把张修放了，然后.......”

“告诉昭儿，要他自今天起，回府闭门反思，等待发落。”

“是。”

王继恩口头应道，然后小心翼翼问：“陛下，此事需要奴婢安排人手去查吗？”

赵匡胤心生警惕。

“怎么？你想查？”

王继恩大惊，急忙重重的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行了，滚吧！”

赵匡胤一阵厌恶。

待王继恩走后，才吩咐内侍：“你.....你去后宫把昭懿郡主喊来，陪俺说说话吧。”

语气哀伤低沉，内侍听得一愣，才小声应道：“是。”

空荡荡的偏殿中，赵匡胤靠在龙椅上，无力而孤独。

不多时，内侍领着蓁儿回来了。

蓁儿一走进偏殿，心中便是一惊。

不过片刻光景，这位马上天子如何就像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他眯着眼，佝偻着虎躯，瘫坐在椅子上，眼中空若无物。

六月的天气，他看着似乎有些怕冷。

“陛下....昭....”

蓁儿抬手阻止了内侍的禀报，悄悄走到赵匡胤身边，伸出小手捉起了他粗糙巨大的手掌。

赵匡胤虎目中似乎泛出了些许的柔和。

“你下去吧。”

“是。”

内侍领命退下，偏殿中只有蓁儿在身旁陪着他。

“蓁儿.....你说，做皇帝有什么好呢？”

赵匡胤自嘲的笑道。

他曾经是一诺千金，嫉恶如仇的任侠。

是以万金之躯率众冲锋的悍将。

但是现在.....

他是为人讥讽，欺负孤儿寡母上位的野心家。

他曾经相信，只有他能继承大周世宗皇帝的遗志，拓平四海，还天下太平。

但是上位之后，只有无尽的平衡和妥协。

李处耘攻常德，伙同部下吃俘虏，大肆屠城，引得湖南大乱。

但为了平衡禁军派系，他选择不奖不惩。

王全斌攻四川，沿途坑杀数万俘虏，纵兵大掠府库，把成都化作人间炼狱，蜀乱足足花了三年才平定。

他为了防止文官借此掀起大案打压武臣，只秘密惩处了听命作乱的扈从，一众首恶反而加官进爵。

他的小舅子，西京留守，眼下正在洛阳修缮宫殿。

据线报，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喜食少女，至今已经吃了一百多人。

但是为了对抗晋王派的势力，他依然选择包庇。

蓁儿默然良久，轻声道：“可是赵叔叔，自从十八年前您.......您被众人拥立上位，您还有的选吗？”